这句话倒是完全出乎了宋泽的意料。但这种时候有什么可聊的呢,作为混血种社会的头头难道不是应该去指挥救灾之类的吗?
于是宋泽猜测那个账簿或许对汉高来说很重要也不一定,之前没找自己算账只是因为学院里有昂热在,结果自己撞到枪口上了。
汉高轻轻咳嗽了一声,在他周围的下属立刻躬身退开,夏绿蒂看向宋泽,翡翠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宋泽则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转身跟着这位传奇牛仔步入摇摇欲坠的建筑。
两人重新踏入歌剧院的废墟之中,满目破碎,所闻皆伤,放眼所见尽是残缺景象,曾经美丽的歌剧院已然不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科林斯柱断裂倒地,像是被折断的象牙,有半截古希腊风格的浮雕陷在混凝土块里,露出某位神明愤怒的侧脸。
室内仅有一线光明,穹顶的残骸被蛛网般的钢筋托举在半空之中,数以吨计的钢材相互咬合交融,在他们的头顶交织成一面巨大的金属滤网。
宋泽知道这是老唐的杰作,只能说幸好老唐接的单子正是这个,否则宋泽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够在一瞬间托举起坍塌的穹顶。
换句话说,那么现在的搜救工作绝对不会那么顺利。
两人继续前进,有细碎的石砾不时从网格的间隙当中簌簌坠落,带着灰尘落在地面上,宋泽仰头望着那些游走的金属弧光,恍惚间觉得正行走在某种史前巨兽的腹腔里。
同样因为老唐救场的缘故,直接受伤的客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因为过于恐慌而自己摔倒,或者是情急之下释放了言灵结果导致误伤。只有少数几个真正的倒霉蛋才是被碎石砸到。
能够走动的客人基本都已经离开了,剩下不能走动的客人也在担架的帮助下慢慢运送出去,而无论是搜救成员还是客人,在看到汉高亲临现场的时候都显得相当激动。
此刻的汉高表现得像是某位视察灾情的州长一样,不时停下来询问伤员情况,嘱咐救援队注意安全。有个手臂受伤的混血种激动地想站起来行礼,又被汉高按着肩膀坐回了担架上。
从某种意义上讲,汉高在混血种社会当中的影响力确实和昂热校长旗鼓相当。
“辛苦了。”汉高同一位救援队的队员握手,脸上带着关切慈祥的微笑:“我们去检查一下舞台的情况。”
“还请注意安全,现在还不保证这些钢筋网的承重能力……”
“没事,只是简单的检查一下,不会耽误太久的。”汉高笑笑说。
汉高和宋泽穿过布满裂痕的前厅,来到了舞台区域,这里的损毁反而是最轻的,损毁的痕迹大多是挣钱地球仪时的战斗留下的。老牛仔的牛仔靴踩在一块碎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1912年的春天,芝加哥歌剧院的第一块基石就是在这个位置埋下的。”汉高摩挲着舞台边缘剥落的金漆,语气感慨:“当时《芝加哥论坛报》说这是‘中西部的新雅典卫城’。那个时候西部时代刚刚结束不久,牛仔们还没在荒野和城市之间摆明自己的位置。”
“我记得您也是牛仔?”宋泽问。
“那是当然的吧?”汉高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西部时代最出名的两个牛仔,其中一个就是快手汉高;但越是在这个身份上获取荣誉,就越是不知道在西部时代结束的时候应该干点什么。
“我尝试去过俄克拉荷马,但西部已经不像是西部了,所以我最后还是回到了芝加哥,每天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知道有天晚上我觉得他妈的不能再这样了,然后就看到了芝加哥歌剧院,买了张门票进来看表演。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表演的是《茶花女》……看着看着我居然也放松下来了,感觉好像没有什么焦虑的必要,想着‘啊,就是这个啊’。”
说到这里时汉高笑了笑:“一直以来我其实只是想找个能安心坐着的地方而已,比如在西部的时候我坐在酒吧的凳子上或者马背上,坐在那里喝点酒或者别的什么。西部时代结束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找到自己应该坐在什么位置,但那天晚上,在这座歌剧院里我坐得很舒服。
“那天之后我又来过好几次,在这里看《李尔王》,看《哈姆雷特》,看《威尼斯商人》……看各种各样的悲剧或者喜剧,每次看演出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这地方真不错,有一天晚上我看完了《俄狄浦斯王》,从剧院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天上的星星,当时我心说‘啊,就是这地方了,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于是我留在了芝加哥。”
“真是传奇故事。”宋泽轻轻点头。
宋泽注意到汉高讲述的时候很笼统,但关键的画面和细节却很清晰,这一点倒是和昂热校长很相像,大概活过漫长岁月的人都习惯用这种方式证明记忆的真实性。
但不同于昂热那种带着英伦绅士风格的怀旧,汉高的感慨里带着西部拓荒者特有的粗粝感;然而想到自家导师年轻时居然也是个牛仔,没想到和汉高居然进化成了截然不同的分支。
“如果说快手汉高分为西部时代和芝加哥时代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就算是见证了芝加哥时代汉高的启程。”汉高轻轻叹气:“没想到我还没死,反而是芝加哥歌剧院先塌了。”
“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塔也没想过会那么早就退休啊。”宋泽半是感慨半是安慰道:“世界上的事情谁又能想得到呢?”
“……”老牛仔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说点漂亮话,比如劝我节哀之类的。昂热现在都不教新生基本礼仪了吗?”
“我是跟副校长学的。”宋泽老实回答。
提到副校长,汉高点了点头,露出了然的神情。
“那就不奇怪了。”汉高笑笑说道。
他伸手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弹开时发出老怀表般的声响,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烟丝块;于是宋泽才知道汉高刚刚一直在嚼的就是这种东西。
“嚼烟。西部时代的牛仔们都喜欢这个。”汉高向宋泽递出:“要来试试真正的西部风味吗?我在古巴有一块烟叶田,每年都会抽时间去亲手切烟丝块。”
“不了,我不抽烟的。”宋泽摆手拒绝。
“真稀奇!”汉高挑眉:“我认识的猎人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抽烟,剩下半个抽雪茄。”
“抽烟很花钱的,实在没钱买烟。”宋泽老实说道。
汉高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废墟里荡出回音。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吐掉嘴里的烟渣,靴跟碾着地板上焦黑的痕迹转了一圈。
“好了好了,该说说正事了。”老牛仔擦了擦眼睛,随后宋泽就看到他的黄金瞳忽然间就亮了起来。
“我还挺喜欢你的。”汉高说:“有没有兴趣来给我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