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泽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汉高找自己是要说关于账簿的事情，或者是问他案发现场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最坏的设想是对方邀请自己在这里展开一场牛仔对决。
……结果汉高是来挖墙脚的。
宋泽眨了眨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个……不太好吧？”他斟酌着用词：“您和昂热校长不是对头吗？”
“有什么不好的？”汉高咀嚼着烟草，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弗拉梅尔那家伙的学生吗？西部时代最有名的两个牛仔，一个是菲德里斯·冯·汉高，另外一个就是弗拉梅尔。你已经是其中一个牛仔的学生了，和另外一个牛仔合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泽沉默了。他想起自家导师那张永远带着促狭笑容的脸，还有那副总是自吹自擂的德性，实在很难把那个整天窝在阁楼里喝酒的老宅男和西部时代的传奇牛仔联系起来。
“汉高先生……”宋泽犹豫了一下：“能问问年轻时的弗拉梅尔导师是什么样的人吗？”
汉高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弗拉梅尔啊……”他慢悠悠地说：“那时候他就已经叫这个名字了，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在西部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西部尚存的时候消息的；简直就像是荒野上的风一样。他是我见过最疯的牛仔，也是最有本事的——之一。”
汉高用靴尖踢了踢地上一块焦黑的木屑。
“他喝酒像是喝水，打架像是跳舞，左轮枪玩得非常好。男人们听到‘炼金术士弗拉梅尔’这个名号都会发抖，而女人们会专门蹲在他常去的酒吧门口，就为了能被他多看一眼。”
汉高笑了笑，接着说道：“有一次在一家叫做凡间之王的酒吧里，他一个人干倒了整整一队的赏金猎人，因为他那时候恰巧心血来潮想要调酒玩玩，而那些人又不长眼睛地说他调的酒难喝。”
宋泽努力想象了一下自家导师端着左轮枪大杀四方的样子，但最终失败了。
“您确定说的是同一个人？”宋泽忍不住问：“现在的导师和您说的完全不搭调啊。”
“自从西部时代的末尾里，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再听说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汉高吐出一口带着烟草味的叹息：“听说他现在整天窝在阁楼里？”
“确实如此。”宋泽点头，本来还想补充一句“而且每天醉醺醺的”，但出于对导师的基本尊重，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汉高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招揽你吗？”
宋泽摇头。
“时代在变，年轻人。”汉高的黄金瞳在昏暗的废墟中熠熠生辉：“混血种和龙族不可能永远打下去，总有一天会合作——哪怕是暂时的合作。”
他踱步到舞台边缘，踩着一块倒塌的立柱，像是很久之前曾在这里登台演出的演员。
“我读过一本中国小说叫《三国演义》，开篇就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混血种和龙类也是如此。昂热因为他的短视而选择向所有龙类复仇，但他其实只需要找到仇家就够了。”
“短视？”宋泽皱眉。
“当然是短视了，毕竟龙族并不一定都是敌人。不然今天救了这座歌剧院里所有人的又是谁呢？”汉高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钢筋：“这可不是混血种能做到的事啊。”
宋泽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一下打个掩护，但汉高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昂热年轻时经历过一场变故，被称为‘夏之哀悼’。”汉高声音低沉地说道：“那是秘党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天，未知的龙族袭击了卡塞尔庄园，初代狮心会全军覆没，秘党的巨头们死伤惨重。在所有的初代狮心会成员之中，昂热是唯一的幸存者，从那以后，这个背负仇恨的男人就发誓要杀光世界上所有的龙类。”
宋泽听说过这段历史，但从未听人如此直白地讲述。他想起校长办公室里那幅昂热年轻时在剑桥的合照，照片上的年轻人意气风发，与现在的昂热判若两人。
“复仇无可厚非。”汉高吐掉嘴里的烟草渣：“但这种做法与时代背道而驰。就像我热爱这座歌剧院，它承载了我的一部分灵魂。但如果那个龙族只是想要一件拍品，我们为什么不能谈谈呢？他可能需要第二件、第三件……需要是好事，有需要就会有供求，供求关系建立起来就是交易，有了交易就有可能和平。”
宋泽觉得汉高说的有道理，古代中国的封建王朝也会和边境的游牧民族通过互市进行交易，以交易的办法来避免大规模的战争。但他还是觉得汉高不对……至少从态度上不对，他的话说得太轻松了，像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也或许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大概因为您是一个旁观者吧。”宋泽忽然说。
汉高咀嚼烟草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有着金属质感的黄金瞳在昏暗的废墟中微微收缩，宋泽能闻到牛仔嘴里那种混合着焦糖和木质调的烟丝气味。
与普通香烟的味道截然不同，嚼烟是西部牛仔的传统，不需要点燃，只需用牙齿慢慢研磨就能释放尼古丁，像老牛反刍一样将苦涩的滋味反复品味；或者说是反复品味曾经充盈着烈日和黄沙的时光。
很像是会骑着马吹着风的人会用的那种烟叶。
“歌剧院崩塌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宋泽盯着从穹顶裂缝漏下的光斑：“所以不知道穹顶塌下来时心里是什么感受。感觉就像是……？”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像是杞人忧天一样，但和杞人不易昂，你正站在这里仰望天空，看着它塌陷下来。”
“跟一个美国人说杞人忧天吗？”汉高挠了挠脑袋。
“但您好像知道的样子，”宋泽说：“毕竟您连《三国演义》的开头说什么都知道。”
“行吧。”汉高叹气。
他确实知道杞人忧天的意思，甚至知道的比宋泽想象得还要多一点，据说这个成语原本是用来讽刺那些每天忧心忡忡担心，但随着近几年的考古发现，说从前确实有个杞国，而那里的人也确实被陨石砸过。
所以杞人忧天其实是个写实的词语，天真的会塌下来，只不过汉高是那个听成语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