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的教材上居然完全没有关于精神世界的研究吗?”
老唐放下一本《炼金术:从入门到入土》(编者:弗拉梅尔导师)后,如是问道。
这场对话发生的时间是在暑假开始后不久,老唐终于完成了对青铜城的装修工作,并且腾出了宝贵的时间来到大洋彼岸的美国,继续去他在布鲁克林区的出租屋里过猎人生活。
宋泽对此表示理解,毕竟青铜城在水里,每次进出都得咕嘟咕嘟一番,且老唐不是宅家派。
而在老唐回美国的当晚,宋泽就去了布鲁克林看他,顺带因为老唐之前说想看看炼金术在混血种之中发展到了怎么样的高度,于是宋泽就顺路带了一本据导师说是最得意的教材过去。
而在看过那本书之后,老唐便提出了如此疑问。
“精神世界……那不就是尼伯龙根吗?”宋泽很疑惑。
“尼伯龙根是精神世界没错,但那是人造……不,龙造的东西,你一定知道尼伯龙根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死者之国’。”老唐解释:“但精神怎么可能是死者的专属呢?”
“所以?”
“所以,完整的精神世界不止是有尼伯龙根而已。”
老唐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知道世界之树尤加特拉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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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谈话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不过宋泽至今还是记忆犹新,因为老唐说的都是课本上所没有的知识。
很长一段时间,秘党都认为神话传说当中的名胜或者圣地都是位于尼伯龙根之中的,比如说北欧神话当中的英灵殿、阿斯嘉德;又或者亚特兰蒂斯;又或者是阿瓦隆这样的地方。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些都是龙王们所构造的精神世界,圣地的名称就是那些精神世界的名字,但秘党至少遗漏了一个东西,那就是世界树。
老唐当时说着,从冰箱里摸出两罐啤酒,先是递来一罐,然后啪的一声拉开拉环。布鲁克林夏夜的闷热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远处警笛声忽远忽近,似是哪个倒霉蛋遭到bro抢劫。
“尤加特拉希的根须不是扎在土里,”老唐灌了口啤酒后接着说道:“而是扎根在所有精神世界的夹缝中。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嗯,支撑房屋的地基。”
宋泽还记得自己当时皱起的眉头:“所以世界树其实是个比喻?那奥丁的眼又是从哪瞎了的呢?”
“不,世界树是确实存在的。”老唐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只是不在物质世界而已,你可以想象成它是精神世界当中的一棵大树,而那些尼伯龙根就是树上结的果子,你可以说尼伯龙根是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但不能说尼伯龙根是精神世界的全部。”
“那精神世界里是什么样的呢?”
“各花入各眼。你心里装着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老唐说:“就像哈哈镜一样,照出来都是扭曲的你自己。”
“这不就是唯心主义吗?”
“宋老板啊,”老唐把啤酒罐咚的一声地搁在茶几上:“要是精神世界还不唯心,那就没有唯心的东西了。”
……
此刻宋泽闭着眼睛,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宿舍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但他浑然不觉——按照老唐的说法,此刻他应该把意识想象成一片羽毛,轻轻地、慢慢地从物质世界飘向精神世界的边缘。
活灵的铸造需要沟通精神世界,因为灵魂本就属于那个领域,宋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像是沉入一片温暖的深海。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准备开启灵视、或者刚刚进入尼伯龙根时的体验,但却更加……温和。没有高架桥的那种诡异的雨夜,没有库姆塔格的烈日与恢弘,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回响。
因为伪诏这个言灵,宋泽对精神层面的感知本就敏锐,加上之前曾经出入尼伯龙根的经历,他很快就在黑暗中捕捉到了那缕微光。
那是精神世界的入口,像是从门缝里漏进来的晨曦,又像是深海鱼类的荧光。
宋泽下意识地伸手去碰,他穿过黑暗之门,却在门开启的瞬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等他重新找回平衡感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雪原上了。
无边无际的白色从天际线的位置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宋泽尝试踩了踩雪,厚重的积雪随之发出嘎吱的声音,远处有低矮的灌木丛被积雪压弯了枝丫,像是佝偻着背的老人。
寒风凛冽,卷起无数细小的雪花掠过他的脸颊,宋泽皱眉看着眼前的场景,感觉这地方熟悉得过分。
他看着远处,看到雪原上的驯鹿群,看到远处有黑色的铁轨正向着雪原的更远处延伸,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白令海峡。”宋泽轻声说。
他想起来那个梦境了,在那个梦境里也有和此处如出一辙的场景,还有一个有着黑色长发和金色瞳孔的女孩。她曾在这里问自己是否知道白令海峡,问人类为何要从亚洲迁移到美洲,最后还说自己是窃贼。
就在这时,从雪原的尽头传来了汽笛的嗡鸣声。
宋泽转头望去,一列黑色的蒸汽火车正从他身后的方向缓缓驶来,铁轮与轨道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车头喷出的白烟在湛蓝的天空中拉出长长的轨迹。
看起来这辆蒸汽火车的速度并不快,但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它就已经近在咫尺,最后缓缓停在了宋泽身旁。
车厢门自动打开了。
宋泽没有动,他盯着那扇黑洞洞的车门,仿佛那里随时会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有风卷着雪花灌进车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好久不见。”
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像是雪落下的动静,宋泽瞬间站直了。
以宋泽早上会被蝉鸣吵醒的耳力,居然没能听到对方的任何脚步声,而且还是在这种只要踩上去就会咯吱咯吱响的雪地上。
对方是瞬间出现的。
“确实很久了。”宋泽没回头:“从上一次算起……大概三个月?”
背后传来了轻笑声,那笑声让他想起冰层下流动的水,清澈又冰冷。
“你记得真清楚。”她笑着说:“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
“不了吧,”宋泽说:“我还不想莫名其妙背债。”
意料之外的沉默。在宋泽的印象里,女孩应该会继续用那种谜语人式的说话方式才对。
但这次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脚步声渐渐从背后靠近,积雪被踩踏的声音异常清晰。
“无所谓了。”女孩这次的声音变得很近,几乎贴着他的耳畔:“陪我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