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伦先生开心极了。
他收拢了人狮那罗辛哈的姿态，也难得没有发动侏儒筏摩那的能力，而是就这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慢慢朝骨殖瓶走过去。
他走得很慢也很重，确保每一脚都能狠狠地践踏在诺顿的心里，他几乎要为自己这个绝妙的主意喝彩，为得到两位炼金术王座的力量而欢呼。
——终于，这个绝妙的头衔要落在他的头上了！
麦卡伦先生缓步来到了骨殖瓶前方，他拿起那个瓶子，用修长的手指在骨殖瓶上方缓缓游移，享受着老唐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
“不管看上多少遍，也都觉得这简直是完美的炼金造物。”
麦卡伦先生轻声赞叹，用指尖描摹着瓶身上龙蛇纠缠的纹路：“可惜了。”
老唐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断裂的肋骨刺穿肺叶，每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血沫，他挣扎着想要爬向炼金矩阵，却在青铜地面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麦卡伦先生欣赏着这一幕，重新将手指变化为那罗辛哈的利爪。
就在他的刃爪即将触及骨殖瓶的刹那，从入口的甬道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麦卡伦先生眉头微蹙，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胆敢打扰他的盛宴，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来者显然携带着武器。
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正准备先解决掉不速之客——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大厅。
宋泽的状态糟糕得吓人，满脸血污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痂，从眼眶处流下的血泪甚至没来得及擦上一擦。但他冲刺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左手长虹右手僭越，两柄炼金刀剑在穹顶宝石的映照下流转着危险的光泽。
麦卡伦先生立刻认出了宋泽，随后笑了。那次在高架桥上，正是宋泽和诺顿一起擅闯了他的尼伯龙根。
真是感人的情谊啊，但麦卡伦先生猜，诺顿会先把这个人类扼死。暴君的昌盛怒火需要一个发泄点，这个ID叫做宋中的猎人就很不错。
但麦卡伦先生很快就不笑了。
因为宋泽连看都没看地上垂死的诺顿一眼，而是将目标直接定了自己的身上，甚至因此拼出了不顾一切的气势，仿佛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过去。
“真扫兴。”麦卡伦先生轻叹一声，优雅地打了个响指。
黑色的大氅凭空出现，如同夜幕般披在他肩上，细密的银线在衣料上绣出世界树的纹样，随着他的动作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随后，麦卡伦先生从衣袖中拿出一副面具，为自己缓缓戴上。
青铜大厅里的空气中泛起丝丝寒意，没有雨声却让人感觉到大雨磅礴，穹顶的宝石集体暗了一瞬，像是被无形之手掐住的萤火虫。
那张银色的面具只有独眼，空洞的眼眶里正渗出沥青般的黑色液体，顺着面具流淌而下。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麦卡伦先生将康斯坦丁的骨殖瓶放回原处的炼金矩阵上，随后，他缓缓转身。
宋泽双剑交错斩向麦卡伦先生，后者用手里的银质匕首与手杖作为格挡，将宋泽直接震飞了出去，但他在空中调整体态，将双剑插入地面缓解冲力，一路划出迸射的火星。
冲击终于停下，宋泽半蹲着稳住身形，拔出两柄刀剑交叉在胸前，剑锋所指之处，空气微微扭曲。
“我建议你退下。”
麦卡伦先生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但目光却死死钉住了宋泽手中的僭越。
“现在的我心情不错，”麦卡伦先生说：“可以当没看见你这只迷路的小老鼠。”
宋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飞快扫过骨殖瓶——还好，封印还很完整。
宋泽不知道瓶中小人说的那个正确唤醒诺顿的办法是什么，但他知道，如果康斯坦丁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看到那个明主的诺顿了。
余光里，老唐的惨状让他握剑的手指节发白，但理智死死压住了查看同伴伤势的冲动，面对一个能够三步跨越空间的敌人，任何分神都是致命的。
“夏弥，帮帮忙！”宋泽只能把照看老唐的任务交给夏弥。
“只是让我来照看病号吗？”夏弥的声音带着被轻视的不悦：“我也是很能打的好不好？”
麦卡伦先生微微皱眉，看向出现在大厅入口处的女孩儿，不知为何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与此同时夏弥也看到了麦卡伦先生，在原地停顿片刻之后，她打算拔腿就跑。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麦卡伦先生身后的骨殖瓶，源自龙王骨血的诱惑让她停下了脚步。
“那个啥！我帮你照顾这个叫老唐的人！宋老贼你加油啊！”
抛下这句话后，夏弥就赶忙去查看地上老唐的伤势。
“幸运的唐”的称号，夏弥也是听说过的，现在看到此情此景，她觉得这称号多少有失偏颇了，真幸运的人怎么就快死了呢？
但考虑到此时此刻老唐居然还活着，而且是从那位存在的手里活了下来，那大概也确实是蛮幸运的了。
“喂喂，还活着吗？”夏弥凑近老唐：“活着的话请吱一声好吗？超级美少女贪吃蛇前来支援，有觉得……”
夏弥的声音顿住了，因为她终于看清楚了老唐的脸。
下一刻，夏弥只觉得双腿一软，不由跪倒在了老唐的旁边。
“大、大、大哥……”夏弥的声音又轻又发虚：“那个……你没死啊？”
老唐轻轻叹了口气。
他也看清了来人，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那张本该心急如焚的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无奈。
“耶梦加得？”老唐——或者说诺顿，皱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我……我来接个猎人单子啊大哥。”夏弥浑身冒汗：“我跟宋泽，啊不，宋中嘞一块来的，他不是大哥你好兄弟来着？”
夏弥没敢轻举妄动，虽然看起来她的这位兄长跟快死了差不多，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诺顿那一份兄长的威严正在压迫着她，让她甚至连出手的勇气都拿不出；更主要的是，现在的诺顿明明看起来和快死了一样，却有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
这不合常理，甚至康斯坦丁的骨殖瓶都已经是那位的囊中之物了，但诺顿居然无动于衷。
“你也是为了康斯坦丁来的吗？”诺顿沉声问道。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我是为了大哥你来的！猎人网站上的消息只说这里是大哥你的陵墓！”夏弥小声说道。
诺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哼”了一声。
“庆幸你没牵扯到康斯坦丁吧，”他冷漠至极的说道：“不然我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大哥别杀我好吗？我给您做牛做马！”夏弥就差给诺顿磕一个了。
“这倒不必了……”诺顿闭上眼睛，尝试着重新握住自己的权柄，与此同时，龙王级别的生命力正在发挥效果，他身上的重伤正在快速愈合。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吗？”夏弥狗腿子般上前为诺顿按摩肩膀。
“……”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诺顿审视着自己的记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住在这幅躯壳里的人是该叫做诺顿还是该叫做罗纳德·唐。两段记忆都无法割舍，两段记忆也都没办法否认。
——他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如果自己是诺顿的话那就都好办了，把这里所有的人或者龙族全部杀光就可以了，这是他的城，还轮不到别人在这里放肆。
但他又觉得自己是老唐，他想起高架桥上，宋泽拿着把手枪就推开车门冲进雨里，说这里有自己拦着，让他赶紧跑路；想起宋泽请自己吃沙县大酒店，自己要了五笼蒸饺，最后没吃完还要打包；想起他研究了好几天地图，驱车从布鲁克林区到芝加哥机场接机，而宋泽这小子也真够义气，刚到学校没两天就有挣钱的路子喊自己一块。
还有刚刚，这个河南猎人带着两把刀二话不说就迎着那位上去，想要救下骨殖瓶。
诺顿本来不想理会这些的，人类的感情对龙族来说毫无用处，可刚刚宋泽手里拿着的还是两把刀，所谓“两肋插刀”大概也莫过如此了吧？
不管他到底是诺顿还是老唐，在人类社会里也总归是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如果前一脚有人愿意为你“两肋插刀”，下一秒你就要把这个人给烧了——总归是不合情理的，且有悖于美德。
这句话依然不合理，因为龙族的美德其实是杀戮与战争，但诺顿总觉得自己的心里生出了一些别的美德，所以可以放过宋泽。
他苦思冥想，想给自己找一个不杀宋泽的理由，又不愿意承认是罗纳德·唐的性格在作祟。而以诺顿的视角来看，他实在找不到放过宋泽的理由。
随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在想法设法、绞尽脑汁地找一个放过宋泽的理由。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长长叹了口气，完全释怀了。
“……替我看着点宋泽。”诺顿那张威严而倨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更像罗纳德·唐一些了。
“大哥您的意思是……？”夏弥小心翼翼地问。
“意思就是，别让他死了。”老唐无奈扶额：“你他妈的先前都说了他是老子的好兄弟，那不成我的意思是让你帮我捅他两刀？！”
“收到收到！”夏弥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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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泽正在与麦卡伦先生对峙。
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麦卡伦先生之间的差距，那是巨大的绝望感，单是站在对方面前就需要用尽全力，就好像曾经面对奥丁一样；但他还是站在了这里。
可仅仅站在这里还是不够的，他必须要阻止对方，从对方的手中救下骨殖瓶。
“赫薇莎。”宋泽在心底呼唤，语气中带有一丝虔诚，像是绝望之中的信徒在呼唤救主。
就像在高架桥上面对奥丁时，需要僭越来救场一样。现在的宋泽同样需要僭越的力量，但仅靠僭越还远远不够，他必须唤醒赫薇莎。
宋泽再次点燃黄金瞳，释放了言灵·伪诏。但先前和活灵的交流已经透支了他自己，这次刚刚点燃黄金瞳，他的双眼之中就再次流出了血泪。
“赫薇莎。
“赫赫的凶名，猛虎与蔷薇，以及让无边沙漠上长满青草的伟力。”
宋泽在心底轻声念出这段赫薇莎曾经自我介绍时的用词：“我需要你的帮助。”
伴随着他的呼唤，僭越的剑身上，那些风云的纹路再次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动，构成狂风暴雨的前奏。
麦卡伦先生的表情变了。他曾经在高架桥上见到过诺顿用这把剑召唤龙与虎，但现在，这把剑在宋泽的手里也迸发了相同、甚至更甚的伟力。
这不科学，难道自己的兄长就没有给他打造的武器加一个安全锁之类的吗？为什么这个混血种拿起来就能用，而且还发挥出了远超在诺顿手中时的架势？
麦卡伦先生不知道的是，这把刀剑自从问世以来就从未有过真正的主人，哪怕是诺顿本人，也未曾得到她的承认。
宋泽能够感觉到有一只冰冷而无形的手正轻轻按上自己的肩膀，与此同时，在他的耳畔响起了只有他能够听见的叹息。
【人类，你净是给我找些麻烦事。】赫薇莎的声音，她回应了宋泽的呼唤。
在说这话时她似乎很无奈，但宋泽能够感觉到她本身的兴奋，为终于找到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而开心。
【抱歉骗了你，但我之前并没有认可过你。】
【因为我觉得你是用言灵在作弊，所以得不到我的认可。】
【不过现在……难得有凡人竟愚蠢到敢于向一位至尊出剑。】
赫薇莎笑了笑。
【为了纪念这份愚蠢，我就勉为其难地认可你吧。】
“感激不尽。”宋泽轻声说。
麦卡伦先生歪了歪头，面具下的熔金瞳孔微微收缩。
他很意外，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类身上居然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龙威——不是混血种那种劣质的模仿，而是真正触及权柄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来源于那把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