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相当安静，安静得只能够听到宋泽自己的呼吸声，他看向圆形的穹顶，那里星光流转。
他又看向烧瓶，烧瓶中的黑色物质缓缓起伏，像一片等待风暴的海。
宋泽忽然有点同情瓶中小人了，它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称自己是“无边的智慧者，无垠的掌握者”。
无边无垠是个很大的称呼，大到有自然有宇宙那么大，可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身处在烧瓶中的小人，透明的玻璃瓶是它所能接触到的全部，所谓的无边或者无垠只能体现在一个玻璃瓶里。
小得让人感觉发慌。
“汝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瓶中小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或者汝现在就要离开？”
“不，我还有问题。”宋泽说。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应该把宝贵的问题用在确认身份这件事上。
但他的心中还存着侥幸，不相信那个和自己一起下老墓吃沙县乃至于一块儿见鬼的兄弟其实是一位尊贵而凶暴的龙王。
宋泽要该怎么相信这件事呢？
他轻轻叹气，右手拇指不住磨蹭着食指，好像要搓开整个宇宙隐藏在其中的秘密。
“第一个问题。”宋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圆形密室里产生轻微的回音：“罗纳德·唐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吗？”
瓶中小人的表面泛起了涟漪，黑色物质如沸腾般剧烈翻涌。宋泽能感觉到某种古老而庞大的意识正在苏醒，似乎这个问题并非事关高廷根家族存续的那样简单，而需要瓶中小人用力推导求知。
那团沥青状的活灵突然伸展出无数细小的触须，在玻璃内壁上敲击出密集的脆响。
“是。”瓶中小人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带着青铜钟鸣般的回响：“罗纳德·唐就是诺顿，诺顿就是罗纳德·唐。
“诺顿与康斯坦丁一直居住在北欧的青铜宫殿中，但在公元前的某一天，他们放弃了北欧的青铜宫殿，转而跨越亚欧大陆，去往中国，并最终死在了那里，直到漫长的岁月后，诺顿先于弟弟从茧中苏醒。
“苏醒后的青铜与火之王失却了诺顿的记忆，后来经过一艘福建的商船流落到美国，被那里一家名叫‘希望之家’的孤儿院收养，他在美国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并且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类。”
“……一个名叫罗纳德·唐的人类？”宋泽低声补充道。
“是的，一个叫作罗纳德·唐的人类。”
瓶中小人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罗纳德·唐与诺顿，二者从未分离，如同硬币的两面，河流的表里。诺顿的记忆一直未曾远去，但也不能因此否定罗纳德·唐的记忆。”
宋泽有点颓然地舔了舔嘴唇。他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但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问出来过这个问题。
——老唐就是诺顿。
尊贵的青铜与火之王，秘党的死敌，在书籍记载上那个焚城烧垛的人。
一旦诺顿的记忆复苏过来并暴露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拼上性命拿下老唐的项上人头。
秘党的年轻人们会以极大的热情，去争先恐后地诛杀一位对人类具有极大威胁的初代种，而宋泽甚至不知道怎么保他——甚至也不知道老唐愿不愿意让自己保，或是他会一把将自己推开，提着刀剑冲进人群之中大戮朵颐也说不一定。
再可怕一点的结局是——老唐并不介意将自己也一同杀掉，他会很乐意用一个S级混血种的血来祭诺顿的大旗。
宋泽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个可怕的下场甩掉，此刻的瓶中小人因为回答问题而缩小了整整一圈，看起来回答一位事关初代种的问题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
“第二个问题，”宋泽接着问道：“诺顿的记忆被唤醒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吗？”
烧瓶中的黑色缓缓转动，它表面的那些触须有些烦躁地挥动着，似乎单是对这件事进行推算就已经让它耗尽全力。
“是的。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命运，如同衔尾之蛇一样，构成一条循环往复的枷锁。”
瓶中小人接着说道：“茧化与苏醒是龙族永恒的轮回，就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潮汐注定涌向海岸。
“这不是汝能够阻止的东西，而青铜与火之王也终将回归属于他的炼金之王座。
“事关宿命，切勿再问。”
回答过这个问题之后，瓶中小人再次收缩了一圈，现在的它仅有原来的二分之一大小。
“第三个问题。”宋泽紧接着追问：“如果唤醒诺顿的记忆，他会……失去老唐的人性吗？苏醒后的诺顿，会毫不犹豫地决心毁灭这个世界吗？就好像历史上记载的龙王们一样？”
沉默，漫长的沉默。
瓶中小人缓缓转动着，像是一颗注定崩溃的星球在自转中寻找出路，寻找在星球上的所有文明的解方。
宋泽看着瓶中小人艰难地自转，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之揪动，他想起自己和老唐一块儿吃沙县的时候，想到老唐喊自己宋老板或者宋中嘞，想到他一本正经的要拿分成少的那部分而让自己拿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