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豪威尔总统最后任期的经济政策，和即将到来的大选，恐怕会给市场带来不少变数。”
他话题的切入点非常巧妙。
不谈日本，不谈军备，谈美国国内经济和政治。
这是任何一名美国军官，尤其是像马丁少将这样身处海外，关心国内形势和自身利益的军官，都无法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
而且，石川隆一提及的是权威媒体，显得自己有信息渠道和关注面。
马丁·沃克少将眉毛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对方会从这个角度开始。
他放下抱着的双臂，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回答得很官方，但也算是接了话茬。
“海外驻军，对国内具体经济波动感触不深。但大选年的政策不确定性，确实总是存在的。”
石川隆一点点头，顺势往下说。
“确实。不过，有些趋势性的东西，或许值得关注。比如，我注意到战后婴儿潮一代逐渐成年，对住房的需求正在形成一个长期、巨大的市场。”
“无论政治如何更迭，人对家的基本需求是不会变的。这可能意味着，与住房相关的领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相对稳定且具有潜力的。”
他没有卖弄任何超越时代的知识，只是基于现有现象进行符合逻辑的推测，这反而更有说服力。
马丁·沃克闻言一愣，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他最近投资失败，正是栽在了一个听起来花哨但根基不稳的高科技概念上，对稳定、长期、需求，这些词格外敏感。
“房地产？”马丁·沃克沉吟了一下：“国内的土地政策和税收可不简单。”
石川隆一微笑道：“任何投资都有其复杂性，但核心是抓住根本需求。就像在日本......”
说到这里，他话锋自然一转，将话题引向更熟悉的领域。
“战后重建和经济起飞，根本需求是基础设施和工业产能。所以过去十几年，建筑业、制造业相关的产业，只要踏准节奏，几乎都获得了惊人的增长。”
“现在日本政府推动‘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下一个阶段的根本需求，可能会转向消费升级和服务业......”
“当然，这需要更精细的洞察和本土化的运作。”
这番话对日本经济的分析言之有物，结合了政策动向和产业观察，听起来像是一个真正有研究的商人。
其中的言论，既涵盖美国趋势又洞悉日本现状的侃侃而谈，让马丁·沃克少将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对方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量，逻辑性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眼光，开始慢慢消解他最初的轻视。
至少，这不是一个只会送钱的草包。
接下来的对话，逐渐脱离了最初的紧绷。
石川隆一巧妙的引导话题，始终没有主动提及设备半个字。
他们从美日经济差异，聊到文化交流，甚至偶尔提及一些美国国内的政治趣闻，得益于穿越前的信息积累和近期有意识的阅读，都有不俗的见解。
餐点上来了，三人开始用餐。
气氛在红酒和美食的调节下，进一步缓和。
埃德加·兰斯顿也终于敢稍微放松，偶尔插几句话，心中对石川隆一的表现暗暗佩服，不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
酒过三巡。
马丁·沃克少将好像也放松了警惕，话匣子打开了一些。
或许是石川隆一展现出的见识让他产生了一点倾诉欲，又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其脸上露出一丝懊恼，主动提起了那个让自己心烦的话题。
“......有时候，机会看起来很好，但陷阱就藏在里面。我去年听信了一个朋友的推荐，投资了一个所谓的新技术公司，结果......”
话到一半，马丁·沃克摇了摇头，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变相承认了投资失利。
石川隆一眼睛一亮，等待的时机来了。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反而露出理解的表情，微微叹息。
“市场总是充满诱惑和风险。一些追逐短期风口的概念，更需要谨慎辨别。”
此话一出。
马丁·沃克看着石川隆一，忽然开口问道：
“石川先生，依你看，现在如果想投资，在美国，做什么比较......稳妥？我指的是，相对而言。”
他的问题，不仅是咨询，也是一种试探。
他想瞧瞧，这位年轻的日本商人，眼光是否真的可靠。
石川隆一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神情认真起来。
“沃克先生，如果您问的是美国市场，且追求相对稳赚不赔的生意.....嗯，请原谅我用这个不太专业的词。”
“那么以目前的周期和结构性因素来看，我认为优质的房地产。特别是位置良好，租赁需求稳定的住宅和商业地产，仍然是长期抗风险性较强的选择。”
“当然，这不是我的臆测，而是基于美国人口结构，城市化进程和货币长期趋势的判断。”
“只是，这需要专业的管理和一定的资金门槛，回报周期可能不如某些投机项目那么快。”
他的回答扎实保守，逻辑清晰，恰恰符合马丁·沃克此刻求稳的心理。
而且，石川隆一强调了“专业管理”和“资金门槛”，无形中抬高了建议的价值。
马丁·沃克少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问。
“那如果在日本呢？什么产业赚钱？”
这个问题范围更广，也更随意。
石川隆一不假思索的回答。
“在日本，目前这个经济高速增长的黄金时期，涉足任何实体产业，只要管理得当，都有很大的盈利机会。”
“但如果要说其中资金流转效率较高，能快速对接国内外资源和需求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马丁少将，沉声又道：“贸易业。特别是能够把握国内外价差、信息差，并且有稳定渠道的国际贸易。”
“日本需要原材料、设备和技术，同时又有大量优质工业品需要出口，这个中间的桥梁，价值巨大。”
“贸易业......”
马丁·沃克少将咀嚼着这个词，双眸若有深意的看了石川隆一一眼。
他当然明白石川隆一自己就在做贸易，这话多少有点自我标榜的意味，可结合对方之前的表现和对经济的分析，又显得不那么空洞。
更重要的是，石川隆一貌似通过这种对话，在隐晦的展示自己的能力圈和业务范围。
马丁·沃克沉默了片刻，心中暗自权衡。
许久后，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石川隆一，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石川先生，关于我们可能涉及的一些......事务，你这边，有没有带一些更具体的资料过来？光靠口头说，印象不够深刻。”
话音落下，石川隆一心中一定。
他知道，实质性的接触要开始了。
对方主动索要资料，意味着初步的信任和兴趣已经建立，后面就是展示诚意和实力的时候了。
“当然，沃克将军。”
石川隆一从容的回应，跟着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个昨晚内藤千野送来的牛皮纸袋，双手递了过去。
“这里面有一些初步的资料和我们的构想，请您过目。”
马丁·沃克少将接过档案袋，并没有当场打开。
他捏了捏厚度，随手放在了自己旁边的空椅子上，语气比刚进来时缓和了太多。
“很好。石川先生，今天聊得很愉快。你的很多见解，很有意思。”
埃德加·兰斯顿见状，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连忙附和了几句。
午餐在一种看似融洽的氛围中结束。
马丁·沃克没有多留的意思，起身告辞。
石川隆一和埃德加·兰斯顿恭敬的将他送到俱乐部门口，目送其乘坐一辆没有军方标识的黑色轿车离开。
“石川先生，接下来......”
埃德加上校看向旁边的年轻人，眼神带着询问。
“等消息，上校。”石川隆一淡淡的道：“将军需要时间看资料。我们也需要耐心。”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也各自分开。
石川隆一不紧不慢的返回新宿警署，犹如只是出去见了个普通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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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田空军基地。
副参谋长办公室。
马丁·沃克少将回到自己的领地，屏退了秘书，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未立马处理下午的公务，而是拿起了那个牛皮纸袋。
打开封口，马丁·沃克先抽出了上面的几页文件，是关于一些公司背景介绍，以及一份措辞模糊但意向明确的合作建议书。
快速浏览了一下，可他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些表面的文字。
马丁·沃克将文件翻到后面，手指触及到一个薄薄的信封。
抽出来，信封没有封口，他将其中的东西倒在桌上。
一张支票。
花旗银行的不记名支票。
面额：100，000美元。
十万美元！
马丁·沃克少将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严肃的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继而嘴角难以抑制的向上弯起，最终形成了愉悦，舒心的笑容。
十万美元！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昨天埃德加·兰斯顿送来的一万，已经让他觉得对方懂事，而今天的十万，则充分展现了对方的实力和诚意。
这笔钱，足以弥补他之前的投资损失，还能有相当可观的结余。
马丁·沃克拿起支票，对着光线看了看防伪标记，确认无误。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些文件，以及文件背后代表的那个年轻的日本商人，石川隆一。
有能力调动大额资金，十万美元现金支票可不是小数目，对美日经济有独到见解，说话办事沉稳有度，通过埃德加·兰斯顿的渠道精准找到自己，并且出手如此大方......
这个石川隆一，绝对不普通。
绝不仅仅是埃德加·兰斯顿所说的能力强的商人那么简单。
其背后很可能有更复杂的网络和支持。
然而，马丁·沃克少将，转念一想。
但......那又怎样呢？对自己来说，石川隆一属于有价值，且懂得规矩的合作对象。
十万美元的支票静静躺在桌上，散发着无声却强大的说服力。
马丁·沃克少将背靠着高背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沉思了大约十分钟。
权衡利弊，评估风险，考量收益。
最终，他坐直身体，将支票小心翼翼的锁进办公桌最底层的私人保险柜里。
紧接着，马丁·我可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副参谋长的沉稳和威严。
“接后勤部，埃德加·兰斯顿上校。”
当电话接通，埃德加·兰斯顿略显紧张的声音传来时。
马丁·沃克少将只说了两句话。
“埃德加，你那位石川先生的东西，我看了。”
“关于那批闲置的工程设备处理，可以按照合作建议书里提到的效率和保密原则，优先推进。具体细节，你和他那边先拟个初步方案，报给我看。”
“是！长官！明白！”
电话那头的埃德加·兰斯顿，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
挂断电话。
马丁·沃克少将望向窗外基地里整齐排列的机库和跑道。
一笔价值五十万美元的军方资产处置，一条可能带来更多合作机会的隐秘渠道，似乎就此打开了大门。
而这一切的起点，是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十万美元支票，和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东方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