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之前的种种交易，恐怕也一直在对方的某种关注之下。
这个认知让他既有些不安，又觉得理所当然。
埃德加·兰斯顿没有否认，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石川隆一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石川先生的消息......很灵通。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这批装备的价值不菲，而且......”
说着，他故意微微一顿，制造一点障碍和不确定性。
“司令部目前尚未最终决定处置方式。是就地出售给日本政府或民间企业，还是运回本土进行拍卖或重新调配，都还是未知数。”
埃德加·兰斯顿这话半真半假。
运回本土成本高昂，手续繁琐，大部分军官心底都倾向于就地处理，这样能快速变现，也能省去麻烦。
只是，最终决定权确实在更高层，并且其中牵涉的利益方很多，都想分一杯羹。
石川隆一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如同没有听出对方话中的推脱和试探。
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看着深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优美的痕迹，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的看向埃德加·兰斯顿。
“兰斯顿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帮个忙，设法促成这批设备就地出售？当然，最好是能出售给我指定的渠道。”
埃德加·兰斯顿眉头再次皱起。
帮忙？促成出售？还是指定渠道？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成的小事。
这涉及到跨基地，可能涉及驻韩美军，跨部门的协调，需要打通关节，影响决策，甚至要平衡各方利益。
其中的难度和风险，固然比不上盗卖军火，但也绝对不低。
埃德加·兰斯顿沉默着，未立时回应。
他只是用锐利的眼神审视着石川隆一，似乎在掂量对方请求的分量。
以及，自己可能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获得的回报。
石川隆一并不着急。
他放下酒杯，学着埃德加上校，身体前倾，拉近了一些距离，声音压低，却带着清晰的诱惑力，一字一句的说道：
“兰斯顿先生，我这个人，向来信奉互利互惠。只要您肯帮忙，事情办成之后......”
话到此处，他稍作停顿，确保对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
“到时候，少不了您的好处。”
埃德加·兰斯顿眼神闪烁了一下，可言语仍然谨慎。
“好处？石川先生，这不是小事。我需要知道，你所谓的好处，具体是指什么？以及，你想要的指定渠道，又是什么？”
石川隆一脸上笑意加深。
他知道，鱼儿已经闻到了饵料的香味。
石川隆一不再迂回，直接竖起一根食指，认真的说道：
“只要您能促成此事，让这批设备顺利出售给我指定的公司，我愿意单独付给您，一万美金，作为酬谢和中介费。”
一万美金！埃德加·兰斯顿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近乎相当于他一年半的正式薪水，不考虑各种补贴和灰色收入。
仅仅是促成交易就能拿到？
但石川隆一的话还没说完。
他缓缓的，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声音更加充满了诱惑。
“而且......倘若您的能力超群，不仅促成交易，还能在最终的出售价格上，帮忙争取到最大的折扣，把价格压到最低......那么，在此基础上，我再额外给您两万美金。”
三万美金！
埃德加·兰斯顿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急促了一瞬。
尽管他上下打点后，与本尼·哈蒙德及其他人分润后，刚刚通过军火交易赚取了超过十万美金的巨款，但金钱的诱惑对其而言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三万美金，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笔钱，足以在东京或夏威夷购置一套相当不错的房产，或者进行一笔可观的投资。
更重要的是，这笔钱看起来比倒卖军火安全得多。
至少名义上，这是促成合法商业交易的中介费。
贪婪的光芒在埃德加·兰斯顿眼底一闪而过。
他迅速在心中盘算，这批工程装备推土机、挖掘机、起重机、压路机等本身价值不菲。
但如石川隆一所猜测的，运回本土是下下策，就地出售是大概率事件。
司令部里那些贪婪的家伙们，肯定也早就盘算着如何从中捞取好处。
自己如果运作得当，以“为军方争取最佳利益、快速处理闲置资产”为名，推动快速拍卖或定向销售，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关键是要打点好关键人物，平衡好各方利益，且......确保石川隆一指定的买家合理合法的中标或购得。
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很大。
埃德加·兰斯顿不仅能拿到石川隆一承诺的三万美金。
最终能压价的话，说不定还能从最终的成交价差里，或者从其他想分羹的同僚那里，再额外弄到一些好处。
风险呢？相比盗卖军火，这件事的风险简直小得多。
最多算是利用职权影响物资处理流程，为特定方提供便利。
这在美军内部的各种采购和处置中，简直屡见不鲜，只要做得不太过分，不留下明显把柄，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想到此处，埃德加·兰斯顿心中已然意动。
可他毕竟是老狐狸，不会立马表露出来。
埃德加·兰斯顿佯装再次陷入沉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权衡利弊的凝重神色，宛然正在为一个重大决定而挣扎。
石川隆一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着，慢慢品尝着面前精致的鹅肝酱。
他知道，埃德加·兰斯顿的沉默和犹豫，多半只是在表演，为了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或者争取更优厚的条件。
果然，过了足足两三分钟。
埃德加·兰斯顿才好似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头，看向石川隆一，沉声道：
“石川先生，这件事......操作起来确实有难度，我需要打通不少关节，也需要承担一定的......嗯，职业风险。”
说完，他观察了一下石川隆一的反应，见对方依然平静，便继续说出自己的条件。
“我可以尽力试试。但是，不管最终能不能成功促成，只要我正式开始为此事运作，并且提供必要的信息和渠道......我都要先拿到那一万美金。”
“这是前期活动的必要经费，也是我的......诚意保证金。”
埃德加·兰斯顿这是想先确保至少一万美金落袋为安，避免白忙一场。
石川隆一听完，脸上露出了一抹思索的神情，宛如在斟酌这个条件的合理性，实则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埃德加·兰斯顿越是这样贪婪，急切的先索要好处，就越容易被自己掌控。
之后，石川隆一故意让沉默延长了几秒，让埃德加·兰斯顿感受到一丝压力。
最后，他才有若经过艰难权衡般，缓缓点了点头，语气郑重：
“可以。兰斯顿先生是信人，我同意。只要您正式开始运作，并给出有价值的进展信息，一万美金立刻奉上。至于后续的两万......就看您压价的本事了。”
见石川隆一如此爽快的答应。
埃德加·兰斯顿脸上终于浮现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淡淡笑容，但眼中的满意之色清晰可见。
他举起酒杯道：“很好！石川先生果然爽快！那就预祝我们......合作顺利。至于那笔钱......”
石川隆一也举起杯，与埃德加上校轻轻一碰。
“您可以随时打电话到‘帝国贸易株式会社’。找社长内藤千野，提我的名字，他会处理。”
埃德加·兰斯顿闻言立时想起了不久前石川隆一交给自己的两张名片，其中一张就是帝国贸易的电话。
“帝国贸易......好，我记住了。”
他点点头，将这个名字刻在心里。
这显然是石川隆一，或者说美国CIA总部在日本的又一个白手套或掩护公司。
接下来的晚餐，气氛与开始时截然不同。
即使谈不上多么亲密热络，但至少表面的融洽和轻松回到了餐桌上。
两人品尝着美食，偶尔聊一些东京的见闻，美日文化差异等无关痛痒的话题。
埃德加·兰斯顿甚至主动询问了石川隆一指定买家的一些基本要求。
石川隆一只说是一家有实力的日本公司，具体信息稍后提供。
而，埃德加·兰斯顿也透露了一些关于那批设备的大致种类，数量和新旧程度。
大多是服役数年但保养良好，即将被新型号替换的装备。
晚上八点半左右。
晚餐在一种各怀心思却又表面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石川隆一亲自将埃德加·兰斯顿送出餐厅。
看着对方登上那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离去，尾灯消失在港区璀璨的车流中。
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随后，石川隆一没有再去早稻田大学的打算，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返回港区石川老宅。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座，东京的夜景如流光般掠过车窗。
石川隆一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高速复盘今晚的会面。
埃德加·兰斯顿的贪婪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乃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顺利。
三万美金的诱饵，足够让这位后勤上校尽心尽力了。
接下来，就是要确保帝国贸易那边能够接住这个机会，以及......如何通过帝国贸易，安全隐蔽地完成资金的转移和交易的润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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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横田基地。
埃德加·兰斯顿的军官宿舍。
回到房间的埃德加上校脱下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刚刚做到沙发上，脸上即刻露出了毫不掩饰，混合着得意与算计的笑容。
“石川隆一......简直是来送钱的。”
埃德加·兰斯顿低声自语，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让其更加兴奋。
他太清楚了，那批所谓的过剩工程装备，对美军而言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运回本土？光是运输和仓储成本就能吞掉大部分残值，完全是赔本买卖。
司令部那帮家伙，包括他自己，早就想尽快把它们变现，换成真金白银，或者用于抵扣其他采购费用。
所谓的“尚未决定”，无非是各方势力在讨价还价，琢磨着怎么从中分到最大的一块蛋糕。
石川隆一的出现，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他不仅提供了一个靠谱的买家，毕竟是CIA自己的企业，实力应该不差，还愿意支付高昂的中介费。
自己只要巧妙运作，一方面在司令部推动“快速就地处理以节约军费”的议题。
另一方面暗中引导，让石川指定的买家在公开公平的程序中胜出，或者直接促成定向谈判，就能轻松将三万美金纳入囊中。
倘若操作得再精细点，说不定还能从最终的成交总价里，再抠出一点来回馈其他关键人物，巩固自己的关系网。
这简直是无本万利，风险极低的美事！
当然，该打点的环节一个都不能少。
司令部的副参谋长、装备部门的负责人，以及驻韩美军那边的对应人员......都需要用恰当的方式沟通一下。
石川隆一预付的一万美金，正好可以作为这笔活动经费的启动资金。
埃德加·兰斯顿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也越来越亮。
他仿佛已经看到绿油油的钞票在向自己招手。
至于石川隆一背后更深的目的？他才不在乎。
CIA想通过控制这批设备来影响日本建筑市场？或是另有所图？那与他何干？
他埃德加·兰斯顿只是一个为军方妥善处理闲置资产，顺便赚点合理劳务费的后勤军官罢了。
他放下酒杯，走到书桌前，抽出纸笔，开始草拟一份如何运作此事的初步步骤和需要打点的关键人物名单。
贪婪和行动力，此刻在他身上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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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港区石川老宅。
石川隆一没有开房间的大灯，只点亮了书房角落的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拿起书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藤千野家里的号码。
这个时间，对方应该已经到家了。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内藤千野恭敬而略显疲惫的声音。
“莫西莫西，我是内藤，请问哪位？”
石川隆一沉声道：“是我，内藤君。”
听到熟悉的声音，内藤千野的声音登时精神起来，带着十足的敬畏。
“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石川隆一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听着，最近几天，可能会有一个美国人打电话到公司找你。名字可能是埃德加·兰斯顿，或者他派人联系。”
“记住，无论谁，只要提及我的名字，或者提到工程设备，中介费等相关字眼，你都要第一时间接听，并迅速联系我，即便我在上班，明白吗？”
内藤千野心头一凛，当即意识到这又是涉及重大且隐秘事务的联络。
他毫不迟疑地应道：“哈依！阁下请放心！从明天起，我会亲自守在电话旁，或者安排最可靠的秘书寸步不离。任何相关来电，绝对第一时间转达给您！”
石川隆一语气稍缓。
“很好。另外，准备一些现金，数额......先准备一万美金左右，等我后续通知。”
“一万美金......哈依！我会准备好！”
内藤千野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只管执行。
“保持警惕，等我消息。”
石川隆一说完，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石川隆一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东京塔闪烁的光点，眼神深邃如夜。
高桥健太郎的困局，埃德加·兰斯顿的贪婪，内藤千野的执行力，美军过剩的钢铁巨兽......
所有的线条，正在他看不见的手的编织下，缓缓收紧，逐渐形成一张覆盖军事、商业、人情的无形之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正是他石川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