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七点半，东京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港区石川老宅的书房里已然亮起了灯。
石川隆一站在窗前，神色沉静的望着外面渐次亮起的天空。
他需要在上班前，打好今天的第一通关键电话。
这件事不能通过横田基地的官方线路，也不能直接打给本尼·哈蒙德可能被监听的办公室。
最安全，最不易引起怀疑的渠道，依然是那位少校情妇蒂娜的住所电话。
石川隆一走到书桌前，拿起话筒，拨通了那个早已记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五六声后才被接起，传来一个带着慵懒睡意的女声。
“哈喽？”
“早上好，蒂娜小姐。”石川隆一用英语说道，声音平稳清晰：“我是石川隆一。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你。”
“石川......隆一？”
电话那头的蒂娜明显愣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语气中的睡意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疑惑和本能的小心翼翼。
她虽然是哈蒙德的情妇，但也隐约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对于任何陌生来电都保持着下意识的警惕。
“是的。请转告哈蒙德少校，”石川隆一没有废话，直奔主题：“就说，石川隆一今晚想请埃德加·兰斯顿上校共进晚餐，有要事相商。请他代为传达并安排。”
跟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中午会再打电话过来确认。谢谢。”
言罢，不等蒂娜回应更多疑问，石川隆一便挂断了电话。
留下电话那头握着听筒，一脸茫然的蒂娜。
蒂娜看着传来忙音的电话，皱了皱眉。
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石川隆一”一无所知，可对方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和直接提及哈蒙德与埃德加上校的名字，让其不敢怠慢。
蒂娜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一个传递信息的隐秘渠道。
犹豫了几秒，她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本尼·哈蒙德在横田基地营房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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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田基地。
军官宿舍。
本尼·哈蒙德少校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前往后勤办公室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听到宿舍铃声响起，他轻蹙眉宇，快步走到电话旁接起。
蒂娜压低的声音传出。
“是我。刚刚有个叫石川隆一的人打电话来，说今晚想请埃德加上校吃饭，让你转告，中午他会再打过来确认。”
“石川隆一？”
本尼·哈蒙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安德森”的代理人吗？
上次在汇丰银行外交接支票，在银橡树餐厅共进午餐的那个日本人。
这人怎么会直接打电话到蒂娜这里？还要请埃德加上校吃饭？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本尼·哈蒙德。
距离上次那批货出手才过去不久，难道CIA那边又有了新的需求？
顷刻间，他下意识的感到一阵胃部抽搐。
上次的事情虽然顺利，但那种巨大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风险感几乎让人崩溃。
本尼·哈蒙德实在不想这么快再经历一次。
奈何，对方找上门来，而且是通过这条隐秘线路，显然不容忽视。
本尼·哈蒙德定了定神，对蒂娜说道：“我知道了。如果中午他再打来，告诉他......我会转达，让他等消息。”
他需要先请示埃德加上校。
挂断蒂娜的电话。
本尼·哈蒙德在狭小的客厅里烦躁的踱了几步，最终还是套上军装外套，决定立刻去找埃德加·兰斯顿。
上午八点一刻。
横田基地。
后勤主管办公室。
埃德加·兰斯顿上校正端着咖啡，浏览着桌上关于一批即将处理的过剩工程装备的初步清单报告，心情还算不错。
这份报告意味着又有一笔潜在的处理费可能流入他的口袋。
虽说不如军火交易暴利，可胜在更加安全和正规。
这时，门口传来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本尼·哈蒙德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反手轻轻关上门。
看到下属这副样子，埃德加·兰斯顿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了一半，放下咖啡杯，眼神锐利起来。
“出什么事了？”
本尼·哈蒙德走到办公桌前，压低声音，语速很快。
“长官，是石川隆一。他刚才通过蒂娜联系我，说......今晚想请您吃饭。”
“石川隆一？”
埃德加·兰斯顿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光亮的桌面。
那个年轻、沉稳、自称“安德森”代理人的日本人。
此人找上门来，还如此正式的通过隐秘渠道邀约晚餐？
霎时间，一个念头浮现在埃德加上校脑海，跟本尼·哈蒙德之前的想法一模一样。
“难道CIA又需要军火了？”
这个猜测让他心头一沉，眉头紧紧锁起。
埃德加·兰斯顿确实从上次的交易中尝到了巨大的甜头，但同时也被那惊人的风险弄得寝食难安。
一次性报废并运走相当于一个团装备的规模，操作难度极大，留下的隐患也很多。
哪怕他用尽手段打点遮掩，但谁能保证永远不会东窗事发？
这才过去多久？如果CIA方面食髓知味，再次提出类似甚至更大的需求......
埃德加·兰斯顿感到一阵强烈的抗拒和不安。
他贪婪，却也深知安全边际的重要性。
连续、大规模的盗卖现役军火，这简直是在军事法庭的枪口上跳舞，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埃德加·兰斯顿好不容易通过上次的交易积累了可观的身家，可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彻底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是......拒绝吗？
石川隆一背后站着的是“安德森”，是CIA。
他们掌握着自己上次交易的确凿把柄。
假如拒绝合作，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恼羞成怒，直接举报？还是用其他方式施压、威胁？
埃德加·兰斯顿毫不怀疑那些情报机构的冷酷手段。
利益与恐惧，贪婪与谨慎，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办公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和哈蒙德略显粗重的呼吸。
许久，埃德加·兰斯顿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幽深。
他不能直接拒绝，至少不能在没有弄清对方真实意图前就断然拒绝。
也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也许对方是另有他事？
埃德加·兰斯顿缓缓开口，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既然知道通过蒂娜找你，说明他很清楚我们的联系渠道，也很谨慎。”
“先答应下来。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假如他真是为了军火......我们再想办法周旋，或者......提高价码，高到足以弥补我们承受的额外风险。”
说完，他看向哈蒙德：“回复蒂娜，就说没问题，时间和地点让对方定，我们准时赴约。”
本尼·哈蒙德见长官做出了决定，心中稍定，连忙点头。
“是，长官。我马上去打电话。”他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埃德加·兰斯顿独自留在房间里，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过剩工程装备的报告上，心中却已失去了之前的轻松。
石川隆一这个名字，像一片阴云，暂时遮蔽了他对安全利润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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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新宿警署附近的一个僻静电话亭。
石川隆一趁着午休离开警署，再次拨通了蒂娜住所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蒂娜的声音传来，比早晨清醒了许多。
“哈喽，我是蒂娜。”
石川隆一直接道：“我是石川隆一。”
蒂娜的语气恭敬了不少，显然已经得到了本尼·哈蒙德的交代。
“石川先生，哈蒙德让我转告您，埃德加上校同意今晚与您会面。”
石川隆一嘴角微不可察的弯了一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很好。今晚七点，港区银星西餐厅，5号包厢。请转告上校，我恭候他的光临。”
蒂娜复述了一遍。
“好的，石川先生。银星西餐厅，5号包厢，晚上七点。我记下了，会转告的。”
“谢谢。”
石川隆一挂断电话，走出电话亭。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心中盘算着下一步。
下午三点，石川隆一用警署的电话，以“临时有紧急案件需要跟进”为由，顺利的向夜间学部的导师请了假。
导师对他的印象很好，并未多问。
时间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中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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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五十分。
港区。
银星西餐厅。
这家餐厅以其绝佳的都市观景视野，顶级的法式料理和极致的私密性闻名于东京上流社会，价格自然也令人咋舌。
石川隆一提前十分钟抵达。
他今天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沉稳内敛，像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年轻商界精英或专业人士。
侍者引领他进入包厢。
包厢宽敞奢华，一整面落地玻璃墙外，港区与东京湾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宛如铺开的银河。
柔和的灯光，精美的餐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和高级雪茄残留的醇厚气息。
七点整，包厢门被轻轻敲响，随后侍者引领着埃德加·兰斯顿上校走了进来。
埃德加同样穿着便装，但挺直的脊背和锐利的眼神依旧带着军人的印记，脸上没什么笑容。
“晚上好，兰斯顿先生。感谢赏光，请坐。”
石川隆一从观景窗前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伸手示意。
“石川先生。”
埃德加·兰斯顿简短的回应，握了握手，在主客位坐下。
侍者上前询问饮品，点餐。
过程中，埃德加·兰斯顿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石川隆一，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可惜，石川隆一始终保持着从容，吩咐侍者推荐了几道招牌菜和一瓶不错的红酒。
待侍者离开，包厢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两人时。
埃德加·兰斯顿终于不再掩饰，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上，目光直视石川隆一，语气满是不悦。
“石川先生，客套话就免了。不知道安德森先生这次，又有什么生意要照顾我们？”
他将“生意”两个字咬得稍重，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和警惕，有如已经认定了对方又是为了军火而来。
看到埃德加上校这副如临大敌，好像又要被推上火坑的样子，石川隆一心中了然，不由失笑。
他端起水杯，轻轻啜饮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兰斯顿先生，您误会了。”
“误会？”
埃德加·兰斯顿眉头一挑。
石川隆一放下水杯，迎向对方探究的目光，肯定的说道：
“是的，误会。我这次冒昧邀请您，并不是为了武器的事。”
话音落下。
埃德加·兰斯心中顿暗暗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甚至感觉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不是军火就好！至少不是又要进行那种刀尖舔血的交易。
但紧接着，疑惑取代了紧张。
不是为了军火，那这个神秘的CIA联络人，突然请客吃饭是为了什么？
埃德加·兰斯顿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换成了更深的好奇和猜测。
他靠回椅背，恢复了往常那种带着几分傲慢和审视的姿态。
“哦？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石川先生特意约我们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石川隆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待侍者将前菜和红酒送上，并斟好酒。
待侍者再次退出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抛出了一个让埃德加·兰斯顿瞬间坐直身体的信息。
“我听说，最近驻日美军基地，嗯，可能还有驻韩美军方面，有一批过剩的工程装备需要处理？”
埃德加·兰斯顿心中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这件事虽不算绝密，在相关后勤部门内部有所流传，但远未到公开讨论的阶段。
正式的处置方案和清单都还在内部讨论和报批过程中！
这个石川隆一，或者说他背后的CIA，消息竟然如此灵通？这么快就盯上了这批过剩物资？
想到这里，埃德加·兰斯顿强行压下心中的惊诧，面上不动声色，可手指却微微收紧。
这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测，CIA在驻日、驻韩美军内部，必然有着相当深入的情报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