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岛的海风尚未散尽大明水师的帆影,驻守岛上的倭人便已如惊弓之鸟,炸开了锅。
毛文龙率领的近两万大军、百余艘舟船绵延数十里,帆樯如林,舰炮林立,这般惊天动地的架势,根本无从遮掩。
琉球本就弹丸之地,明军舰队驶入首里港时,连远在北部五岛的渔民都能望见那片遮天蔽日的船帆,驻守首里的萨摩“地头”小野贤章更是魂飞魄散,第一时间便策马狂奔,星夜赶往北部五岛的奄美大岛,向驻琉最高长官、萨摩藩在番奉行桦山久高禀报急讯。
萨摩藩绝非寻常势力。
作为江户时代日本西南部的强藩,它掌控着萨摩国、大隅国全境与日向国大部,官方石高(粮食产量)高达77万石,位列日本诸藩第二,仅次于加贺藩。
再加上征服琉球后纳入版图的12万石领地,总石高逼近90万石,雄厚的粮食储备为其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更重要的是,萨摩藩牢牢掌控着琉球与明朝的贸易通道,生丝、瓷器、茶叶等商品的利润率高达300%,仅生丝一项,每年便能为藩内赚取白银2万两,这笔巨额财富让萨摩藩得以打造精良军备。
其武士阶层素来以勇猛善战著称,军纪严明,配备的铁炮(火枪)多达600余挺。
水师更是实力强劲,拥有战船百余艘,在日本诸藩中独树一帜。
虽身为“外样大名”(非德川家康直系),与江户幕府保持着微妙距离,但萨摩藩在西南地区手握绝对话语权,自1609年入侵琉球后,便派遣14名奉行、168名随从常驻此地,负责测量土地、划定边界、制定赋税,实则全面监视琉球王,将琉球牢牢攥在掌心。
桦山久高便是萨摩藩派驻琉球的最高军政长官,此人出身武士世家,性格剽悍,手段狠辣,驻守琉球多年,早已将这片土地视作萨摩藩的囊中之物。
此刻他正端坐奄美大岛的倭馆之中,听闻小野贤章的急报,先是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熊熊,死死盯着眼前这位被藩主岛津忠恒赐名的地头,厉声喝问:
“毛文龙来了?为何不提前通报!他难道不知,琉球早已是我萨摩藩的领土?这明将好大的胆子,竟敢率军擅闯我藩属地!”
小野贤章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奉行大人息怒!毛文龙来得太过突然,舰队规模更是骇人。
舟船足足百余艘,且皆是能乘风破浪的大船,将士不下两万之众!
他这般兴师动众,绝非寻常通使,恐怕……恐怕是来拿下整个琉球的!”
“什么?!”
桦山久高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双手死死攥住桌沿,面色很是难看。
两万大军?
百余艘大船?
这绝非小数目!
萨摩藩在琉球的全部驻军不过两千能战之兵,战船十余艘,即便加上岛上的移民青壮,也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盘算。
毛文龙乃是大明总兵,听闻更是打败了荷兰人,麾下将士皆是百战之师,如今竟率领水师跨海而来,目标直指琉球?
难道大明是要撕破脸,公然与萨摩藩乃至整个日本为敌?
“难道……毛文龙想挑起与我萨摩藩,甚至是与我日本国的战争吗?”
桦山久高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惊疑与忌惮。
萨摩藩虽强,但放眼整个日本,能与大明水师抗衡的势力寥寥无几。
大明如今国力复苏,连荷兰人都能击败,若真要对琉球动武,萨摩藩驻琉兵力根本不堪一击。
可琉球的贸易利益与战略地位太过重要,萨摩藩经营数十年,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不行,此事必须立刻禀报藩主大人!”
桦山久高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但在此之前,需先探清明军的真实意图。
小野贤章,你立刻返回首里,密切监视毛文龙的动向,他与琉球王商议何事,接见何人,一举一动都要如实禀报!
另外,传令北部五岛的驻军即刻戒备,战船全部出港巡逻,严阵以待!”
“遵命!”
小野贤章不敢耽搁,连忙起身领命。
桦山久高站在倭馆之中,望着窗外茫茫大海,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恼怒毛文龙的强势介入,又忌惮明军的强大实力,更担忧这场冲突会引发萨摩藩与大明的全面战争。
桦山久高的担忧尚未散去,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倭馆的沉寂。
门外,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亲信武士躬身通禀,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奉行大人,琉球王国派遣使者前来,说是有要事传达。”
琉球王国的使者?
桦山久高眉头一蹙,心中冷笑。
如今毛文龙大军压境,这使者恐怕早已不是琉球王的亲信,而是毛文龙的传声筒罢了。
他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悦,但终究还是强压下怒火,摆了摆手,沉声道:
“让他进来。”
“嗨!”
武士躬身退下,很快便引着一名琉球使者走入厅内。
往日里,这使者每次抵达奄美大岛面见桦山久高,无不躬身哈腰,语气谦卑到了骨子里,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可今日,他却昂首挺胸,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神色自信得近乎张扬。
显然,背后有大明水师撑腰,这腰杆便硬了,底气也足了,再也不是那个任萨摩藩拿捏的弱国使者。
“我乃琉球王国使者,奉我王与大明毛将军之命,前来递送国书!”
使者的声音洪亮,不带半分怯懦,目光直视桦山久高,字字铿锵。
“国书之上,已说得明明白白,限你们萨摩藩之人,从即日起,即刻撤出琉球北部五岛!
所谓‘无谓言之而不预也’,今日便是最后的通牒!”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国书,抬手递向桦山久高。
“八嘎呀路!”
桦山久高身前的小野贤章早已按捺不住怒火,猛地跺脚,双目圆睁,厉声呵斥。
“你这卑贱之人,竟敢用这种语气与奉行大人说话?
琉球本就是我萨摩藩的领地,北部五岛更是藩主大人浴血奋战得来的,什么叫‘离开’?
简直一派胡言!”
使者闻言,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冷如刀。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走。但常言道,刀剑无情,到时候大军压境,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桦山久高心中怒火翻腾,胸腔仿佛要炸开一般,但多年的军政生涯让他保有最后的理智。
此刻与使者争执毫无意义,明军势大,硬碰硬只会自取其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对着使者摆了摆手:“你先下去等候。此事事关重大,绝非我一人能够定夺,必须立刻禀明鹿儿岛城的藩主大人,方能给出答复。”
他本想以拖延之策争取时间,却不想使者突然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恐怕你没有这个时间了。我王与毛将军只给你们十日期限,十日之后,若琉球北部五岛仍有倭人逗留,便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
小野贤章气得浑身颤抖,脸色涨得通红,指着使者怒斥。
“即便你们有明国撑腰,也不能如此无礼!萨摩藩岂会惧你们威胁?”
使者却毫不在意,目光转向小野贤章,冷笑道:
“无礼?比起你们萨摩藩多年来在琉球的劫掠杀戮,这算得了什么?
不妨告诉你,如今首里城已然开始肃清倭人势力,除了北部五岛之外,散布在琉球其他地方的倭商、倭兵,都已被我军控制。
至于似你这等为虎作伥的倭人走狗,更是连家眷都已被处死,一个不留!”
“什么?你敢!”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小野贤章心头。
他瞬间双目赤红,血丝遍布,理智彻底崩塌。家
眷是他的软肋,得知亲人已遭毒手,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暴怒,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嘶吼着便要冲上前将使者撕碎:
“我杀了你这个狗贼!”
“小野君,不得放肆!”
关键时刻,桦山久高猛地暴喝一声,声音威严凌厉,如同惊雷炸响。
小野贤章的动作硬生生顿在原地,他回头望着桦山久高,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却终究不敢违抗奉行大人的命令,只能死死攥着短刀,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桦山久高死死盯着使者,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却依旧强压下动手的冲动。
使者死不足惜,但一旦杀了他,便等于彻底撕破脸皮,给了明军即刻动武的借口。
如今萨摩藩驻琉兵力薄弱,唯有拖延时间,等待鹿儿岛的援兵到来,才有一线生机。
“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
桦山久高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十日期限,我已知晓。你先下去歇息,三日内,我必给你答复。”
使者见状,知道目的已然达成,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转身昂首挺胸地离去。
倭馆内,气氛瞬间凝固。
小野贤章瘫坐在地,泪水与怒火交织,嘶吼道:
“奉行大人!我们不能忍啊!家眷被杀,使者辱我,这口气如何能咽?”
桦山久高紧握双拳,却依旧沉声道:
“忍?不忍又能如何?
明军两万大军压境,我们只有两千兵力,硬拼便是死路一条!
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鹿儿岛,向藩主大人禀报实情,请求火速派兵支援!
另外,传令北部五岛全军戒备,加固防御,战船全部集结,做好开战准备!”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十日期限,便是我们的死线。
援兵若能及时赶到,此战尚有一搏之力。
若援兵未至,便只能与明军死战到底,绝不退缩!”
七日夜倏忽而过,琉球本岛首里城的空气愈发凝重。
十日之期已过半,毛文龙正于琉球王宫与尚丰商议后续经略事宜,帐外亲卫突然快步闯入,单膝跪地禀报:
“总镇!探马急报,北部五岛的倭人非但未曾撤退,反而在各岛要害处大肆构筑防御。
挖壕沟、筑土堡、架铁炮,战船尽数集结于港口,摆出一副坚守死战的架势!”
“哦?”
毛文龙闻言,手中茶杯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萨摩藩!给了生路偏要往死路上撞,这是铁了心要找死啊!”
尚丰在一旁听得心惊,连忙说道:“将军,萨摩藩水师虽不及大明强盛,但驻琉战船也有十余艘,岛上还有两千能战之兵,若是顽抗,恐怕会有一番苦战。”
“苦战?”
毛文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目光望向北部五岛的方向,语气带着十足的轻蔑。
“就凭他们那点家当,也配让我大明水师苦战?
传令下去,即刻集结舰队,明日清晨,兵发北部五岛,先拿桦山久高的水师开刀!”
次日天刚破晓,首里港内已是帆影蔽日,鼓声震天。
毛文龙亲率三艘新式荷兰战船、三艘上等福船、十艘中等福船及二十余艘海沧船,组成庞大的水师舰队,劈波斩浪朝着北部五岛驶去。
舰队乘风破浪,舰炮黑洞洞地指向远方,甲板上的明军士兵披甲执锐,士气高昂,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奋勇杀敌。
消息早已传到奄美大岛,桦山久高深知此战避无可避,索性孤注一掷。
他亲自率领萨摩藩驻琉的全部十余艘战船,驶出港口迎战。
这些战船多为近海巡逻舰,吨位狭小,火力薄弱,最大的一艘也不过配备四门小口径铁炮,与明军的巨舰相比,如同羔羊面对猛虎。
但桦山久高眼神决绝,他立于旗舰甲板之上,腰间武士刀出鞘半截,高声嘶吼着激励士气:
“为了萨摩藩的荣耀!为了琉球的土地!今日与明军死战到底,后退者,斩!”
正午时分,两支舰队在奄美大岛外海相遇。
海风猎猎,浪涛翻滚,毛文龙立于旗舰“镇海号”的瞭望台上,举起千里镜眺望倭舰,冷声道:
“传令各舰,摆开一字长蛇阵,佛朗机炮装填实弹,目标倭舰主桅与船舷,齐射!”
“遵令!”
信号兵挥动旗帜,各舰迅速调整阵型,形成一道绵延数里的火力线。
随着毛文龙一声令下,数十门佛朗机炮同时轰鸣,火光冲天而起,一颗颗实心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如同流星般砸向萨摩藩战船。
“轰!轰!轰!”
一连串巨响震耳欲聋,萨摩藩的战船瞬间陷入火海。
最靠前的一艘倭舰被数发炮弹击中船舷,木屑飞溅,海水疯狂涌入船舱,船体迅速倾斜,船上的倭兵惨叫着坠入海中。
另一艘战船的主桅被炮弹拦腰斩断,帆布轰然落下,失去动力的战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海面上打转,随即被明军后续的炮火彻底击沉。
桦山久高又惊又怒,他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炮火,连忙下令战船分散突围,试图靠近明军舰队进行接舷战。
可明军舰队早已严阵以待,海沧船灵活穿插,福船火力压制,倭舰根本无法靠近。
一艘倭舰拼死冲至明军一艘中等福船旁,试图搭板接舷,却被福船上的明军士兵用火铳扫射,箭矢齐发,冲上来的倭兵纷纷倒地,鲜血染红了船板与海面。
激战半日,萨摩藩的十余艘战船尽数覆没。
或被炮火击沉,或燃起熊熊大火,或在海上搁浅,无一幸免。
桦山久高的旗舰被三发炮弹击中,船舷破损严重,海水灌满船舱,他在亲兵的掩护下跳水逃生,却被明军的巡逻小艇擒获,狼狈不堪地被押到毛文龙面前。
“你便是桦山久高?”毛文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
桦山久高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依旧梗着脖子,嘶吼道:
“我乃萨摩藩在番奉行,宁死不降!”
“不降?”
毛文龙冷笑一声。
“本将没让你降,只让你看着,你们萨摩藩苦心经营的北部五岛,如何落入我大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