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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九江之乱

弘光元年四月廿一,癸酉日。

这一日,赵之龙在江宁城中掀起的叛乱,猝然而起,又被迅速平定。与之同时,在九江城中,也正发生着一场惊天变乱。

九江城内,原本属于袁继咸的总督衙署,如今已物是人非。

左梦庚坐在主位上,目光游移。下首左右,左军众将齐聚,金声桓面色沉毅,惠登相虎目圆睁,李国英眉头紧锁,贾三省、徐勇等人则眼神闪烁,各怀心思。张应祥、郭天才、汤执中等将领默然不语,看似置身事外。胡以宁依旧坐在靠后的位置,半阖着眼,仿佛神游物外。

左梦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日请诸位来,是议一议我军的……前途。”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勇气,“如今局势,南北夹击,粮饷匮乏。归顺大清,或是一条生路。”

“生路?此乃死路,绝路!”金声桓猛地站起,声如金石,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他想起左良玉生前对自己的提携与那句“不负大明”的遗言,心中愈发涌起一股悲愤:“少帅,老帅尸骨未寒,遗言犹在耳畔!他一生征战,纵有怨怼,却从未背弃朝廷,为的便是‘忠义’二字。我等若降了建奴,老帅一生英名毁于一旦,九泉之下何以瞑目?我等亦将背负叛国降虏的万世骂名,子子孙孙抬不起头来!此事,末将万万不能答应!”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我等是大明的将,不是那无根无凭的流寇!”

惠登相“砰”一拳砸在茶几上,茶盏震落,碎裂在地:“金兄说得对!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但这脊梁骨不能弯。让我惠登相剃了头发,留那金钱鼠尾,像条狗一样对着鞑子摇尾乞怜?我呸!老子宁可战死,也绝不受这腌臜气。”他本就是辽东汉子,对关外异族有着天然的警惕与敌意。

徐勇阴冷一笑,慢条斯理地反驳:“金将军、惠将军,真是好大的忠义。可这忠义,能当饭吃,能当衣穿,能挡住清军的铁蹄吗?大明这艘破船眼看就要沉了,难道我等都要跟着陪葬不成?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清军势大,俨然有天命所归之象,此时不降,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兵败身死,万事皆空吗?”

贾三省也立刻帮腔:“徐将军所言极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手握重兵,正是我等晋身之阶。若冥顽不灵,只怕届时想降,也卖不出好价钱了!”

双方将领顿时激烈争吵起来,互相指摘,言辞越来越激烈,唾沫横飞,甚至有人已经手握剑柄,怒目相向,厅堂内杀气弥漫。

左梦庚看着这几乎失控的场面,脸色更加苍白,他既无其父的威望,又缺乏决断的魄力,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李国英。

李国英心中暗叹,他何尝不知降清之辱,又何尝不虑及身后名?但他更清楚眼下左军的困境——外有强敌,内无粮饷,军心浮动。他试图稳住局面,起身开口道:“诸位!诸位将军!请听我一言!无论前程如何抉择,我左军上下必须团结!唯有抱成一团,我等方有立足之本,才有与各方周旋的筹码。如今我们夹在清、闯、明三方之间,九江虽坚,却非久守之地。粮饷问题,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看向左梦庚,又看了看争执的双方,“降清背负骂名,归明前途未卜。李某以为,或可暂避锋芒,南下江西,寻一立足之地,整军经武,观望天下之势。届时,无论是战是和,是进是退,我辈手中仍有力量,方不致任人宰割。”

他这番话试图寻找一条中间道路,既全了部分忠义,又顾及现实生存。角落里的胡以宁,眼皮微动,对李国英的务实略有赞许,但深知其想法过于理想。

徐勇却不屑一顾:“李将军倒是想得周全。可南下一路奔波,士卒疲惫,粮草从何而来?就算到了江西,乃至两广,清军席卷江北之后,挟雷霆万钧之势南下,我等以疲敝之师,如何抵挡?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怕下场更为凄惨!长痛不如短痛!”

贾三省附和道:“徐兄言之有理!江西那穷山恶水,能养得活我数万大军?两广福建,烟瘴之地,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一直冷眼旁观的黄澍,见左梦庚目光扫来,虽知自己献策失败已失信任,仍顺着左梦庚的心思开口道:“卑职以为,李将军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见。大势如此,非人力可挽。若少帅决意,黄某愿效犬马之劳,亲往清营,务必为我军争取最优之条件。”他这是试图重新获取左梦庚的信任。

左梦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意已决……归顺大清。”

此言一出,堂后立刻转出王世忠,满脸得意之色,朗声道:“贤婿明智!老夫上月已与北京睿亲王殿下谈妥,比照那吴三桂之例,厚待贤婿,决不相负!”

金声桓立刻逼问,声音冷峻:“王先生,那我等呢?睿亲王又如何安置我等将士?”

王世忠捋须一笑,带着几分敷衍:“睿亲王宽仁大度,诸位将军皆乃栋梁之才,只要真心归顺,日后还怕没有封赏吗?”这话空泛,毫无诚意。

徐勇、贾三省等人面露喜色,似乎已看到荣华富贵。金声桓脸色铁青,惠登相更是怒极反笑。

就在此时,胡以宁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王世忠:“王先生,你方才说,上个月便已与睿亲王谈妥?”

王世忠一怔,强自镇定:“是又如何?预则立,不预则废。老夫也是为大军寻一条后路。”

胡以宁站起身,声音字字如锤,敲在众将心上:“上个月,老帅尚在!你未得老帅允准,甚至未与诸位将领商议,便私通外虏,此乃不忠。老帅一生,纵有跋扈之名,却始终以大明治下之臣自居,此其底线!你今日能背弃老帅,他日岂不会因利背弃我等?此等行径,何以取信于人?!”

他目光转向堂中众多出身辽东的将领,神情无比凝重:“华夷之辨,乃圣贤所教,礼教大防。要我等效仿吴三桂,剃发易服,屈膝事奴,胡某宁死不从。诸位辽阳故旧,可还记得万历四十六年,老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之后,是如何对待我辽地汉民的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萨尔浒战后,他攻陷开原、铁岭,便将城中降卒、百姓屠戮殆尽!这还不算。待到天命九年,辽东大饥,粮价飞涨,那努尔哈赤竟下令,清查汉人粮仓,凡口粮不足者,皆定为‘无谷之人’。他……他竟将这些已经归顺他多年的汉民、汉兵,不分男女老幼,尽数驱赶至荒野,下令八旗兵丁肆意屠杀、抢掠!那是何等的惨状!荒野之上,哭声震天,尸骸蔽野,血流成河!数万归顺之民,只因他缺粮,便如同猪狗般被宰杀!这就是你们要投靠的‘仁义之师’?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优待’?!”

胡以宁的讲述,勾起了在场许多如卢光祖等辽人将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仇恨,那是他们亲历或听闻的惨剧。堂内不少辽将双目赤红,呼吸粗重,手已按在了刀柄上,怒视王世忠。

王世忠脸色剧变,急忙辩解:“那……那是陈年旧事!当年老奴……那也是天灾人祸,然皇太极即位后已改弦更张,如今摄政王多尔衮更是礼遇汉臣,范文程、宁完我辈皆受重用!岂会再行此等之事?”

胡以宁步步紧逼,厉声质问:“夷狄之性,反复无常。屠戮之事,于彼如同狩猎,何曾有丝毫怜悯?今日许你高官厚禄,安知来日不会因利而弃,甚至再行屠戮?你王世忠,归化多年,受我大明俸禄,读我圣贤之书,如今不也叛了吗?岂不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胡以宁,你放肆!”王世忠被骂得狗血淋头,尤其“非我族类”四字更是戳中他痛处,顿时恼羞成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锵啷!”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信号,堂外瞬间涌入十数名手持利刃的甲士,寒光闪烁,将众将团团围住。

众将惊骇,纷纷起身拔剑,厅内形势剑拔弩张。

胡以宁面对刀锋,反而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讥讽:“诸位看清否?这养不熟的狼崽子,早就埋伏下伏兵。这便是所谓的‘封、赏、优、待’!图穷匕首见时,只得一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日若我等放下兵器,剃发易服,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昔日辽地惨剧,安知不会在你我身上重演?!”

李国英心急如焚,冲到左梦庚面前,几乎是在恳求:“少帅,万万不可啊!若在此地自相残杀,军心立刻瓦解!届时我等便真成了一盘散沙,降清亦是无用弃子,任人揉捏!少帅三思!”

左梦庚看着混乱的场面和李国英焦急的面容,再次犹豫起来。

王世忠见状,心知不能再拖,厉声喝道:“贤婿!事已至此,还有何可犹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直接对甲士下令:“金声桓、惠登相、胡以宁意图叛乱,拿下!”

甲士闻令,持刀向前。

眼看血溅五步的惨剧就要发生,胡以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断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动手!”

令所有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数名甲士突然倒戈,刀锋狠狠劈向身旁的同袍!与此同时,方才一直沉默旁观双方争执的郭天才、汤执中、张应祥等人也骤然暴起,扑向周围的甲士。

厅堂之内,顿时陷入一场混战。刀剑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金声桓与惠登相对这一局面也是感到意外,但两人久经战阵,虽惊不乱,反应极快,立刻挥剑格斗,向门口冲杀。

胡以宁在混乱中高喊:“快走!”他口中说着,随手向左梦庚、王世忠的方向扔出几颗鸡蛋一样的物事,居然触地爆炸,随即散发出呛人的烟雾和恶臭。

王世忠急忙指挥甲士,护住左梦庚往堂后急退。

郭天才身手最为矫健,率先杀出重围,冲到庭院之中,从怀中掏出一支窜天猴和火折子,迅速点燃。

“咻——啪!”

一道赤红色的火光尖啸着撕裂九江城阴沉的夜幕,在空中炸开一朵耀眼的焰花。

信号既出,大变已生!

刀光剑影之中,胡以宁身形飘忽,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招式狠辣刁钻,全然不似寻常文士。他每一剑皆指向甲士眼、喉、腕等无甲防护之处,角度诡异,迅捷无比,配合其灵活步法,竟在人群中穿梭自如,瞬间刺倒数人,打开了一个缺口。金声桓、张应祥、郭天才等人皆是沙场悍将,此刻生死关头,更是爆发出惊人战力,刀劈斧砍,勇不可当,竟将这些伏兵杀得节节败退,一行人且战且走,终于冲出了混乱的总督衙署,来到街面之上。

“去鼓楼!有人接应!”胡以宁挥剑格开一支流矢,面色依旧沉着。

众人闻言,知他早有准备,不由精神大振。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各自在亲兵卫队的拼死护持下,以胡以宁、金声桓等为核心,迅速结成一个圆阵,一边抵挡着从衙署内和街道两侧不断涌来的追兵,一边向着城中心十字街口的鼓楼方向奋力突进。箭矢从头顶嗖嗖飞过,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亲卫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街道。

鼓楼巍然矗立。楼前,早已严阵以待的一队长矛兵结成紧密的枪阵,矛尖如林,寒光烁烁,正是郭天才麾下那支名震天下的石柱白杆兵!郭天才乃重庆奉节人,其部六千劲旅大半驻于城外,此刻城中所余两千,却如定海神针般,在这混乱的九江城中撑起了一片天。

见到主将到来,白杆兵枪阵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将胡以宁、金声桓等残余人马接应入内,随即阵型复合,长矛前指,如同刺猬般将鼓楼护在中心。

几乎同时,王世忠已反应过来,一边下令紧闭九江四门,一边调动左梦庚的亲信部队,从四面八方向鼓楼发起了猛攻。一时间,十字街口杀声震天,箭如飞蝗!

石柱白杆兵素以善守著称。他们三人一组,长矛依偎,结成的枪阵密不透风。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前排士兵半蹲,长矛斜指前方,后排士兵直立,长矛架于前排肩上,形成层层叠叠的死亡枪林。左梦庚的亲军多次冲击,皆被这铜墙铁壁般的枪阵挡回,留下满地尸骸。鼓楼之上,郭天才早已布置的弓弩手不断放箭,精准地射杀试图靠近的敌军军官和弓手,更让进攻者投鼠忌器。

阵中,金声桓望着外面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气得破口大骂:“左梦庚这竖子!竟真敢摆下这鸿门宴!悔不听侯公子(侯方域)之言,多带些兵马入城!”他懊恼不已,若城外大营自己的部队得知城内变故,必能里应外合,如今却只能困守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