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武英殿,冯可宗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殿内灯火通明,朱慈烺端坐御案之后,冯可宗趋步上前,撩袍跪倒,深蓝袍服的衣摆在地砖上铺开。
“罪臣冯可宗,叩见殿下。”
朱慈烺没有立刻叫他起身,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冯可宗,”朱慈烺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冯可宗心上,“外间皆言,你攀附马、阮,甘为爪牙,迫害忠良,乃朱由崧之爪牙。童妃冤死诏狱,屈尚忠是直接凶手,然你身为锦衣卫都督,失察纵容,难辞其咎。此罪……”他故意停顿,“甚大。”
冯可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顶门,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伏得更低,不敢辩驳一字。
“然而”朱慈烺话锋一转,音调略缓,“令兄冯可宾已向孤陈情。言道童妃一案,你事后亦有悔意,良心未泯。更有赠袍之义举,默许其行,暗助孤靖难。此乃义举。”他目光扫过旁边侍立的冯可宾,又落在伏地的冯可宗身上,“你手下陆昆亨等人,亦称昨夜临阵反正,是奉你之密令行事,且立有战功。加上你率众固守诏狱,关键时刻未行悖逆,未站错立场。令兄冯可宾此次靖难,居功至伟,他愿以其功,折抵你过往罪愆……”
冯可宗的心跳如擂鼓,既惊且疑,不知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兄长,只见冯可宾神色紧张,紧抿着唇。
“不过,”朱慈烺的声音陡然转冷,“孤以为,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如此简单相抵?”冯可宗的心猛地一沉。然而下一句,却让他如闻天籁:“然,念在令兄之功,维护你之情迫切,孤此刻不欲深究你往日之罪责。”朱慈烺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招抚的意味,“孤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你愿宣誓向孤效忠,仍可领锦衣卫都督事。只要你忠心任事,则无须忧惧。就算日后那些文官清流要清算马阮余孽,孤亦自会护你周全。”
峰回路转。巨大的冲击让冯可宗一时竟有些恍惚。他猛地抬头,眼中混杂着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随即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天恩!罪臣冯可宗,愿为殿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平身。”朱慈烺微微颔首,“孤问你,如今诏狱之中,都关押着哪些人?列个名册呈来。”
冯可宗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就在方才朱由崧写退位诏书的那张书案上,笔走龙蛇。片刻,一份墨迹淋漓的名单呈上。朱慈烺接过,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在后世如雷贯耳的名字:黄宗羲、方以智、顾杲、陈贞慧、杨尔铭……他心中了然。
“可宾。”朱慈烺执笔在名单上勾选了几个名字,然后将名单递向冯可宾,“此事交由你去办。立即腾出马士英府邸,仿史可法礼贤馆旧例,妥善安置孤勾选的这几人。若有伤病的,则延请良医,务必妥善调治。所需钱粮、由内帑拨付。”
“臣遵旨。”冯可宾躬身领命。
“且慢。”冯可宗忽然出声,从腰间解下一枚雕刻精致的象牙腰牌,递给兄长。冯可宾接过令牌,领命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