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歌静候片刻，手中玉螺红光未褪，温度也未降下。
他目光投向北方，陷入沉思——
若这感应来自另一枚玉螺的持有者，继续龟缩于大阵中反而不妥。此举很可能引对方循感应找来，对流珠岛产生兴趣，进而牵连出与玉螺无关的蛟龙蛋。
何况，除非是玉漪亲临，否则能感应玉螺者修为至多阴神境，对他构不成致命威胁。
心念既定，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掠出龙王庙，自岛屿南面遁出大阵，绕岛向北疾驰。
循玉螺微弱指引，北行不过二十余里，便见一方三丈礁石凸出湖面。
石上一人白衣胜雪，风姿如玉，竟是故人。
陆长歌按下心中波澜，落于其身侧，唇角微扬：“漱玉道长，好久不见。你来这儿，是专程找我？”
漱玉展颜一笑：“长歌，别来无恙。正是为你而来，想确认此处是否你的新道场。”
言罢，他伸出右手，掌心托着一枚洁白如玉的螺壳。
陆长歌目光一凝，强抑讶异，细看过去——
这枚玉螺与他藏在孤岛那两枚大小相仿，却比自己常用的这枚小了一圈，应是更早蜕下的旧壳。
“所以你也是玉螺持有者？”陆长歌此刻倒不心惊，反而豁然贯通了许多往事，“不，你并非与我一般的持有者……你是玉漪的人，是她在人间的行走，代她传法，引人入道？”
“确是如此。每一位玉螺持有者皆天生聪慧，而你，更是其中翘楚。”漱玉坦然承认。
“时至今日，倒也不难猜了。当年我入镇邪司，你为我讲法引路，甚至舍身相护……如今想来，一切才算顺理成章。”陆长歌轻叹摇头。
“那既是行走之责，亦是我道心所向。纵无这身份，我仍会救你。”漱玉亦摇头。
陆长歌却敛起笑意，语气转冷：“你为何不继续隐在幕后？追到这里，就不怕我杀你？”
“自你取得玉螺后，所有重大行止，我都看在眼里。二十年前，我便知你盗走了蛟龙蛋。今日寻来，并非为告发你，只是确认你是否连我也一并瞒过。
不得不说，你这金蝉脱壳之计虽不完美，倒也暂保安全。”漱玉神色依旧温煦，语调平和。
他不顾陆长歌脸色几变，笑意反而更深：
“何况，你杀不了我。你所修是玄剑宗太虚剑诀，未至阳神，伤不得我。更重要的是……”
他目光明澈，直视陆长歌，“我能感知人心真意。你虽面色数变，不过故作姿态。你心知若我要出卖你，不必等这二十年；你也根本无心杀我，此刻见我，心底反倒……欢喜得很。”
陆长歌一时哭笑不得：“好吧，你说得对！”
他抛去一坛酒，自己也拍开一坛，隔空举坛饮了一口，“我确实不想杀你。你这人，从我认识起，就是这般……纯粹！”
连饮数口，他眼中浮起好奇：“漱玉，你既是流云观弟子，又是玉漪的行走，还早知我私藏蛟龙蛋，心中就不曾挣扎？没想过禀报宗门？”
漱玉灌下三口酒，沉思片刻，方缓声道：
“身为流云观弟子，我严守宗规，敬重师长，照拂同门；在外行走，则救死扶伤，行善积德，扬我宗声，何愧之有？
至于蛟龙蛋，撇开玉漪不论，你是我朋友，我又从未主持蛟龙蛋之事，为何要出卖朋友，去满足观中某些人的野心？
我受教于流云观，虽观中弟子皆有振兴宗门之责，然宗律首条乃是‘遵自然之道，行正义之事，守自我之心’。
而小道这颗‘自我之心’，认可你曾言：‘蛟龙蛋天然、且唯一合乎天道的归属，乃其母青璃’。她既托付于你，命你守护，你便无错。此乃正义之行，亦合自然之道。”
“啪啪啪……”
陆长歌被他一番言辞折服，悬坛身前，拊掌调侃：
“道长口才精进不少，这为自己辩白之理，比我陆长歌也不遑多让啊！如此，夜里才好安睡。”
“小道句句发自肺腑，与你不同。”漱玉摇头，不受他讥讽。
“那好，说说玉漪。你作何解释？难道不是在利用我？”陆长歌直指核心。
“若无玉螺，你抄家周府时，怎能攫取修行第一笔金银？若无玉螺，你焉能盗得蛟龙蛋并成功隐匿？
若无玉螺，你修行岂能如此神速？你为何认定我与玉漪是在利用你，而非赐你一场天大机缘？”漱玉连声反问，否认利用之说。
“漱玉啊！原来你也不是个纯粹的人！”陆长歌长叹，左手曲指比了个“九”，“玉螺至少九枚。除你之外，至少八人被选中。这不就是养蛊？直到剩下最强者，去救玉漪那妖精！”
“我不知你从何得知玉螺共有九枚，但我们绝非养蛊！是盼你们八人皆能独立成长，最好皆成阳神。如此，救出玉漪的把握才更大。”漱玉再次否认。
“我曾杀了一个叫‘无尘’的螺壳持有者，而他遇见我之前，也杀过另一位。那两枚螺壳，便落入我手。”
陆长歌紧盯着他，“你应也能感知那两枚玉螺所在吧？若真盼我们独立成长，为何让螺壳能彼此感应，而非彻底隔绝？别告诉我你们做不到。”
“你猜得对，我们确实做不到彻底隔绝感应。”漱玉提起酒坛，神色郑重，“按常理，应只有我能感知你们的位置。
但当你们因缘际会，距离足够近时，因源自同一真灵，彼此间便会自发产生感应，此乃天性，无法阻断。”
陆长歌心下无奈。所有尖锐质问，对方皆以无辜姿态否认，言语间几乎让他信服。
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心底始终存疑。
话锋一转，他问出另一关键：“玉漪，我那妖精媳妇，除了我，可还与他人缔结了天道婚契？”
“没有，唯你一人。”
“为何是我？”
“玉漪修行诸多神通，其中一门玉螺一族罕有觉醒——可探查生灵神魂强度。她便是凭此选中你们八人。
你们八人神魂皆属上乘，而你，又是八人中最强。她说你有‘宿慧’，故而选你。”漱玉坦然相告。
“宿慧？”陆长歌斜睨着他，语带嘲弄，“你们竟信这等虚无缥缈之说？”
“自是相信！”漱玉饮了口酒，目光笃定，“待你修为至高处，领略过玉螺一族神通之妙，自会明白。况且，你敢说自己没有？
你曾赠我的那句‘晚来天欲雪，敢饮一杯否’，便是明证！我遍查数万载诗文，未见此句，以你区区童生文墨，岂能写出？”
“妙手偶得之，不行么？”陆长歌强辩。
“‘妙手偶得’四字，莫非也是你另一世所学？”漱玉嘴角噙着浅笑，步步紧逼。
陆长歌暗叹这道长心思敏锐，面上仍不认输：“懒得听你胡诌。那我那便宜媳妇究竟身在何处？当年她至我家骗我立契时，不是好端端的？”
“她的真身……或者说真灵，被困在未知之地。”漱玉摇头，语气微黯，“我也不知具体所在。待你修至阳神境，自会有所感知。”
“好吧。”陆长歌不再追问，转而道，“那无尘的空间神通，我参悟良久却不得其门，你可知缘由？”
“玉漪留给他的‘道种’，应具启迪之效。你没有，故而艰难。”漱玉略作沉吟，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