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琉璃窗洞开，夕阳余晖斜照，将程景跪伏的身影拉得细长。
“小景子，这几年差事办得不错。大伴年前给你提到司礼监这监丞的位子，便是对你的嘉奖！
这是你头回独自办差，折子所言终归是死的。你亲口说说，今日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昭永帝闭目倚靠御座，右手握着程景呈上的折子，随意敲着龙椅扶手。
程景今日在玉牒三十六家集会中绷紧了神经，目不转睛，连每一句话、每个细微表情都详录在案。
回程轿中更是反复咀嚼，分析各派心思，生怕办砸这趟差事。
此刻听皇帝垂询，深知圣意不在表面，连忙叩首，直起上身答道：
“回万岁爷，国师威望依旧，今天...”
“小景子！”侍立御座旁的老太监厉声打断，“你是皇爷的一双眼、一对耳！要耳聪目明，更要讲实话，而不是顾及谁的脸面！”
程景心头一凛，自己准备如此充分，没想到还是犯了瞻前顾后的错误，幸得干爹提点，伏地请罪道：“万岁爷息怒，奴婢……”
“罢了，直说。”昭永帝依旧闭着眼，随意挥了挥手。
“启禀万岁爷，国师虽余威尚存，却已难控全局。十一家全程缄默，对国师提议既不反对亦不附议；更有七家公然唱反调，逐条驳斥。他们的一言一行，奴婢俱已详细记录在折子里。”
程景顿了顿，见皇帝没有言语，便接着说道：
“吵嚷三个多时辰，方勉强达成一份协议，协议也附在折子后面。但奴婢以为，此协议……形同虚设，恐难指望各家遵行！”
“说下经过。”
“国师原意是，以太华宗推演所得几处可疑地点为准，由镇邪司主导，集中力量逐一排查。
然而东华宗当场便公布了自家推算结果，径直在地图上标出五个疑点；
随后流云观、上善宗、玄剑宗等八家亦纷纷效仿，各自亮出推算的五处地点。
虽方位略有出入，却大概都在附近，这就瞬间撕裂了国师掌控的局面。
最终，虽然国师力压群雄，拟定统一行动章程，各家亦签了字，然……”
“依你看，国师之法可行否？”皇帝追问。
“奴婢以为，绝不可行！”
“哦？仔细说说。”
“原本仅九家握有推演结果，如今三十六家尽知。而玉牒之外的大小宗门、世家、散修，甚至江湖草莽，焉知不能在短期内推演出这五处？
消息必将如野火燎原，传遍天下！届时，纵使国师调大军围守五处，也难阻各方以奇门之术潜入寻宝。况且——”
程景顿了顿，加重语气，“那份协议，无一家肯立天道誓言作保，连太华宗也未曾！”
“依你之见，最后会如何？”
“奴婢斗胆，”程景深吸一口气，“最后必是一场滔天混战！各家无不觊觎独占蛟龙蛋，抢占开启龙宫洞天之先机。
即便迫于众压最后需共享洞天，但若能掌控孵化的幼蛟，在其懵懂之际结下灵兽契约，便捏住了最大的筹码。
足以坐地起价，敲定那洞天中最珍贵的宝物——
比如那龙珠！此等诱惑，谁能抵挡？”
“嗯，小景子！”昭永帝睁开了眼，第一次露出赞许之色，“没白在宫里边呆这些年。
连你都看得透，那些千年宗门、天下枭雄，又岂会看不穿？……下去吧，传骆思忠来见。”
“是，万岁爷！”程景叩头三响，躬身退出门外，才发觉后背已一片冰凉，心头却阵阵火热——
皇帝显然认可了他。
他不敢耽搁，快步向皇城西南角的镇邪司总衙奔去。
两刻钟后，骆思忠已在御书房恭谨行礼。
昭永帝起身，踱至他面前，轻拍其肩，声音温煦却字字千钧：
“骆卿，朕尚在潜邸时，你父便是朕的贴身侍卫。那年朕遇刺，他为朕挡下三品武夫一箭，当场殒命，令你年幼失怙……朕，心中一直有愧！”
他目光陡然锐利，声音也提了起来：“你说，朕今日能否如信任你父亲那般，信任你骆思忠？”
骆思忠心头剧震，猛地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
“臣虽幼年丧父，然陛下待臣恩逾天地！仅以武道来说，臣父不过四品，臣蒙陛下赐下无尽资源，得窥三品！
陛下于臣，便是君父！陛下但有旨意，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