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
一大清早,镇邪司一队人马便护卫着一乘大轿出了皇城,向东而去。
轿中,程景放下手中信纸,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是他第六次读这封信,但仍然没法判定对方的真实意图。
他抬起双手,用那葱白手指揉按起两侧太阳穴,回忆一幕幕从心头滑过,试图从纷乱往事中捋出蛛丝马迹。---
从十三岁进宫算起,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花了十六年。前七年忍辱负重,历经磨难,也只混到一个九品的奉御,常常被派往大渊各地传旨。
而命运的转折,正是始于一次传旨。
那是昭永二十五年的冬天,自己去栖霞城给一个叫陆长歌的年轻人传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他就得到了天子御封的镇邪司百户。
那是个懂事的年轻人,第一次见面,便在栖霞城的南门外给了自己三千两程仪,此后年节孝敬不断。
更难得此人深谙圣心,天子六十大寿他送了两件礼物。一座“寿”字奇石,直径在御花园的小湖中;一副对联,至今还挂在御书房。
前几年他又立下大功,获得了个小岛封地。且看起来他颇善经营,财源广进。
对自己的孝敬数额跟着水涨船高,从以前的五万两与十万两,这两年涨到三十万两,五十万两,这次过年竟然送来了一百万两!
正是倚仗这源源巨资铺路,加上自身努力和多方活动,才得以跻身司礼监监丞之位。
而他对自己从无非分的要求,无非是些京中轶闻,道门或者镇邪司众所周知的消息,最多打探一下权贵们的喜好。自己也能理解,攀附结交贵人吗,不寒碜!
然而这次却不同,伴随着那一百万两银票同来的,还有手头这份密信---
点明了要新春宴与道门集会的详尽内情!理由是:身为太华记名弟子兼镇邪司千户,需早做准备,殷勤接待南下的宗门与上官。
本来这没什么,自己能理解讨好本宗来人,得赐更多道缘;讨好镇邪司上司,得到更大权势。
但,太华宗在京不少弟子,扬言南下时要给这位重明岛主一点颜色看看,因为他拒绝了太华宗上重明岛驻扎的要求。
这就不是一个真心想攀附宗门的记名弟子该做出的事!所以,他要那么详细的消息,到底想干什么呢?
自己代表司礼监,代表万岁爷来旁听,自能掌握所有机密。可若泄露出去……是否会惹出泼天大祸,将自己卷入其中?
或许……他真的只想巴结呢?
程景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落向信纸末尾那句:
“程公与长歌皆起于微末,未有半分祖荫可凭。平生所能,不过侍奉贵人,仰承恩泽而已。伏望程公念之怜之!
是啊,皆从微末中来!
程景心中一声叹息,手中施力,两页信纸便成了齑粉,落于角落中痰孟之中。
“程公公,到了。”此时,轿外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进来,打断了思绪。
程景整了整身上五品斗牛锦袍,弯腰出轿。
一抬眼,他便见到晨晖里的九层高塔,金光耀眼,巍峨庄严,心中一阵激荡。---
再熬几年,未必不能坐上少监之位!四十岁前,未必不能成为一名秉笔!
无非能力和关系!能力,自己有!关系?就是银子!
而银子,那位陆岛主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