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阳生就一副好相貌,眉骨挺拔,鼻梁如峰,本是张极周正英气的脸。
但此时下颔与两腮胡茬横生,硬是将那份英挺磨蚀成了几分落拓之气。
陆长歌冷眼瞧着,心下却如明镜。这世上岂有真落魄的四品高手?
所谓不修边幅,不过是皮相上的障眼法,抑或是此人偏偏就爱这般活法。
他等着这位武道高手的答复,心中盘算着将今天的收入全给了,然后再让蛟龙给抢回来。
“抢?”胡阳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陆岛主误会了。重明岛毕竟是朝廷的地盘,你又挂着镇邪司千户的名头,我若真抢,岂不是要步那‘伏波剑神’的后尘,等着被镇邪司高手围殴至死?”
陆长歌挑眉:“那前辈所指的‘抢’是……”
“哦,我嘛,”胡阳咧嘴一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洒脱,“通常抢抢山寨土匪,或者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财主。
所以呢,虽说没上镇邪司的通缉榜,但江湖上仇家也不少,青、扬二州不少府衙墙上还贴着我的海捕文书呢。”
“原来是位大侠客?”陆长歌的恭维带着一丝试探。
“大侠不敢当,”胡阳摆摆手,“江湖上倒也有个诨号——擎天手,胡一拳就是在下。”
陆长歌心念转过,镇邪司收录的江湖人物档案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却难以凭眼前这张脸断定。
他谨慎拱手:“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想在你这小岛住几天,透透气。”胡阳说得随性,“最近被扬州几条狗追得烦。放心,若是像刚才那个姓方的再来寻衅滋事,我可以帮你出手打发了,权当抵了岛上的饭钱和住处,如何?”
“前辈如何证明您就是擎天手?”陆长歌不动声色。
“我犯得着骗你?”胡阳嗤笑一声,脸上带着混不吝的鄙夷,“不高兴了,真抢一把走人就是!你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扬州各大城的府衙转转,找几张画像来对照一下。”
他似乎对这种质疑习以为常,也懒得再费口舌,话锋一转:
“就这么定了,我还住原来的雅间。三餐照常送来!没事我自己去钓鱼——先说好,凭本事钓上来的都是我的。嗯…我可以多帮你看守一阵子小岛,但想走的时候,抬腿就走。”
说罢,他也不等陆长歌答应与否,转身就朝烟波楼方向大步走去,将重明岛主晾在了原地。
看着胡阳走远,退在百丈开外的秦弘武和林清清才靠上前来。
“岛主,这人什么路数?”秦弘武皱着眉头,“瞧这架势,是要在咱们岛上扎根了?”
“自称是扬州那个亦正亦邪的擎天手胡一拳,”陆长歌收回目光,“老秦,你让朱俊安排人,尽快去核定虚实。”
“师父,我觉得八成是真的!”林清清接口道。
“哦?怎么说?”陆长歌考校地看着她。
“这不明摆着嘛,”林清清分析道,“哪个正经四品高手能闲成这样,非跑到别人家蹭吃蹭喝蹭地方住?
他图的就是免费在咱这宝地钓鱼碰运气呢!等钓腻了,或者啥也钓不着,估计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有道理,”陆长歌点点头,“有名有姓的四品,虽然行事亦正亦邪但没太大恶名,留在岛上未必是坏事。
老秦,他就交给你应付了,他想钓鱼就让他钓个够,放开了钓。
他这种跳脱性子,估计顶多十天半个月,钓不上什么像样的东西,自己就没劲儿了。到时候,你再缠着他讨教点真东西,不能让他白吃白住了。”
“明白,岛主!”秦弘武会意地笑了笑,眼中也有一丝期待。
“还有,通知在栖霞城的兄弟留个心眼,”陆长歌补充道,“如果有发现关于他的海捕文书,立刻传消息回来,我们好提前通知他跑路,别让他连累了我们。”
“是,岛主!”秦弘武领命而去。
陆长歌和林清清也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道场。
步入幽静的八角楼底道场,陆长歌看见小黑那颗硕大的头颅正懒洋洋地搁在池沿上,眯缝着眼享受穹顶洒下的阳光。
他想起妖怪开口说话的传闻,便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
他屏住呼吸,两手做出掰开蛇嘴的手势。小黑倒是比几年前灵光了不少,顺势张开了血盆大口。
陆长歌动手摆弄调整它的姿势,让它仰头张大嘴对着穹顶。阳光直射进黑洞洞的蛇口,映照出湿漉漉的内壁和锋利的獠牙。
他仔细扫视了一番,没发现任何类似“横骨”的玩意。看来这傻大个想开口说话,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陆长歌没好气地起身踹了蛇头一脚,将它目光引过来,接着摸出蛟龙麟,像前几次那样点了点,“去把你当家的叫来。”
小黑“嘶”了一声,巨大的头颅滑入水面,“扑通”一声,没了踪影。
而码头边,各家巨船也相继起锚,离岸而去。
午时刚过,随着岛中心八角楼泛起微光,大阵再次铺陈开来,笼罩住全岛。
重明岛重新进入半封闭状态。
夜半子时,八角池畔。
盘膝打坐的陆长歌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平静的水面,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水面无声分开,蛟龙那颗青幽色的巨大头颅悄然浮起,冰冷的目光直视着陆长歌,声音低沉:“何事?”
“前辈来了,看来客人们的船都已远离,附近没有可疑船只逗留?”陆长歌谨慎地确认安全。
“除了岛上那位四品,再无威胁。”蛟龙的回应带着一丝凝重,“岛上那人,我来时你最好将他支开百丈之外。
武者靠气血感应生灵,和道家通过灵光灵韵不同。这阵法的‘蜃云’对老身这澎湃血气的遮掩,远不如对灵蕴的封禁来得彻底。”
“晚辈记住了。”陆长歌点头应下。
“说吧,何事唤我?”
“自然是商量雨季垂钓之事。”
“说。”
“第一件事,岛上那个四品,是为了免费蹭钓奇物而来。您想办法,让他无论尝试多少次,耗费多少时间,都一无所获!”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人行事独特,实力不俗,若能收为己用最好,先磨磨他的性子看看。”陆长歌坦诚道。
“还有呢?”
“今年雨季,包括朝廷预留那个,一共八个钓位,安排大概一半钓位有所收获就行,具体您看着安排。但是,”陆长歌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走到池边的石桌旁摊开,指着东北角的一个标记点:
“重点关照这个五号钓位,给它安排一份够分量的收获,比如一只百年龟类,或者一条两三百年的珍稀湖鱼。还有,”
他又点向一号钓点,“就是这个一号钓位,不做任何干预,看看凭他们自己究竟能钓上来什么。”
“还有吗?”
“第三,请前辈帮着搜寻千年级别水青蟒的蛋,越多越好,四五枚最佳!”陆长歌补充道。
“千年水青蟒?你当是湖底烂泥里的泥鳅吗?”蛟龙嗤了一声,竖瞳闪过一丝不耐,“何况还是它们的蛋?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效法当年周家故智,虚实之间,混淆天机!”陆长歌直言不讳。
蛟龙瞳孔微缩,逆鳞微张,沉思片刻才道:“明白了!还有其他事?”
“最后一个问题。前辈麾下,可有能在岸上或水中匹敌武道四品的厉害湖怪?岛上多了这么个外人高手,总要有点制衡才好安眠。”
“除去老身,这湖域之中,难有湖怪能在岸上稳稳压制人类四品。若在水中,倒还有几个能缠斗一番。”蛟龙的回答很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