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喝茶看小报?”
陆红翎不再遮掩,一连就是三问,每一句都带着怒音。
“不是来了三百骑兵,把你们的帮派冲突搅黄了吗?”
夏仁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要是听我的,不出去应战,也犯不着跟你们那个副帮主手足相残。”
“那中郎将是为你来的不成?”
陆红翎气得牙痒痒。
在她看来,对方分明就是在戏耍自己。
自己在外头跟昔日同僚刀兵相向,回来又被徐耀祖百般刁难,这人却在客栈里悠闲惬意。
什么好女人,什么不忍心。
全是在说漂亮话。
若不是客栈里藏着这位能让中郎将带兵星夜造访的贵人,走镖队伍恐怕早已毁于一旦。
届时就算徐光义保她性命,她也无颜面对蓟州的帮派父老。
“虽然不想暴露太多,但你既然误会了,我承认便是。”
夏仁隐约猜到了陆红翎气愤的缘由,无奈点头,“余关确实是来找我的。”
“没一句实话。”
得知真相的陆红翎态度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转身离去时,房门被摔得“哐哐”作响。
“奇奇怪怪。”
夏仁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太平小报》,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目光落在那些看似消遣的故事上。
字里行间,藏着唯有太平教高层才能破译的暗语。
江湖秘辛、庙堂风云,还是军机战略,唯有足以动荡天下格局的大事,才会以这种隐秘方式传递。
这一切,都得益于某个生有六指的小道士。
若不是他笔耕不辍,将《太平小报》打造成了遍布大周乃至北狄的“奇书”,遍布天南地北的太平教高层,绝无可能第一时间洞悉外界的风云变幻。
像夏仁这般一言不合就孤身上路的任性教主,只要随手寻得路边商贩买上一份《太平小报》,就能得到教内的关键情报。
这一版的小报上,只有一条秘闻,却让被二先生称为“天塌下都不惧”的夏仁心头一震,凝眉沉思,久久不语。
天授二年,二月十三,南楚武州,青江下游,渔民捞起一尊独眼石人。
石人背后刻“弥勒转世”四字,肚上镌十六字谶语:女子临朝,天降灾祸,储君南渡,再造大周。
“那楚地三兄妹,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夏仁凭窗而望,目光仿佛穿透夜色,一端望向京都方向,一端投向拒北关,低声自语,“你们姐弟二人,又打算如何应对……”
……
夜深,风呼啸。
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走下断壁残垣,步履缓慢却又坚定地往龙门关方向而去。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
被爱慕十六载的女子一句点破心中障碍,不再为情所困的徐光义打算为自己活一回。
他不回燕云,也不去安逸的南方,偏要闯一闯那异国他乡的北狄。
月光倾泻而下,将古墙之上两道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身手差了些,年纪也老了些,不过心志倒是尚可。”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古墙之上,负手而立,语调老气横秋,“若是愿意投身本王门下,稍加调教,倒能成个可用之材。”
他身着一袭华丽衣衫,胸口绣着九只鹰隼。
或展翅腾飞,或立于枝头,或炸毛尖啸,栩栩如生,在月下仿佛活物。
那金灿灿的颜色,分明是用极细极密的金线缝制而成,即便最没见识的泥腿子见了,也能一眼看出其名贵不凡。
年轻人身旁站着一位老人,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佝偻,可鹰钩鼻上方的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刀锋,看上一眼,都似要割破人肉。
“大周自诩礼仪之邦,满口圣人之道、仁爱相亲,背地里还不是勾心斗角、弱肉强食。”
年轻人负手而立,语气满是不屑的冷笑。
他本住在那龙门关唯一的客栈中,不巧碰到了帮派火并,又见到有大批北燕军往客栈而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遂外出暂避。
在这片断壁残垣之地,他撞见了一场大周江湖人士的搏斗。
那对同龄男女的厮杀,在他眼中实在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得上无聊。
若不是那红衣女子生得美艳夺目,手中九节鞭舞得精巧灵动,他怕是早就要耐不住性子打瞌睡了。
“本王身边从小就聚集着自诩‘稷下学宫’夫子的老师,日日教授圣人道理,本王学了不少,也尊师重道,却从未全然信服。”
年轻人眼中闪着锐气,像一头羽翼渐丰的雄鹰,指点江山般说道,“若是真信了那套鬼话,软了骨头,让一个女人坐稳江山,才叫真荒唐。”
“王爷年纪轻轻,文武双修,胸中又藏凌云抱负。”
老人头顶光秃,活像一只老秃鹫,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许,“老夫在朝堂与神宫之间走动多年,也难找出能与王爷比肩的天纵之才。”
话锋一转,他语气郑重了些:“但王爷此刻身处异国他乡,还是要收敛锋芒,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兀鹫前辈不是王府奴仆,而是我北狄的武道大宗师,受皇族与神宫双重供奉,不必事事拘于礼数,有话直说便是。”
耶律萧爽朗回应,气度磊落,“本王有这个肚量。”
“那老夫便直说了。”
兀鹫点头,“从现在起,王爷不能再自称为‘王’。您本名耶律萧,日后逢人遇事,最好自称‘萧’某。”
他又瞥了眼耶律萧身上的华美衣衫,补充道:“大周人讲究穿着,说什么‘人靠衣装马靠鞍’,依老夫看,不过是沉迷表象罢了。”
“那‘小人屠’赵拓镇守拒北关,从不穿五爪蟒袍,难道就不是大周第一亲王了?”
兀鹫眼神锐利,“王爷身上流着耶律家的血脉,母祖又是神宫使者,生来便是王,何须依托外物佐证?”
“说得好!我耶律萧生来便是王,日后还要做那王上之王!”
耶律萧放声大笑,意气风发。
他一把掀掉身上的华美衣衫,任由其坠入脚下滚滚沙石之中,被狂风卷着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