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盐,柴居首位。
对农户人家来说,每一次生火做饭都是对柴火的消耗,平日里丽娘总会精打细算,生怕火太旺浪费了柴。
可今天,她却没心思纠结这些,只一门心思地招呼着贵客。
她将和好的白面揉匀,扯成两指宽的长条,像裤带般的面条滚入沸水,不多时便浮了起来,带着麦粉的清香。
白面可是稀罕物,橱柜最上层那一小袋,是丽娘特意为弟弟准备的。
眼见杨小七饭量日渐见长,又听隔壁王婶儿说,弟弟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丽娘便咬咬牙,把平日里做刺绣攒下的铜钱拿出来,换了这上好的白面。
买面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卖家手上的秤,接到手里还掂量了好半晌,生怕缺斤少两。
平时做窝窝头,给弟弟做的时候,丽娘就会尽量少掺些麸糠,而她自己,基本上就是混着野菜将就着吃。
用白面直接扯面下锅,是过年才会有的。
可对于那位几乎改变他姐弟二人命运的恩公,丽娘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是清水白面,会不会太寒碜了?”
丽娘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狭小的厨房,最终落在土墙上挂着的竹编篮子上。
她踮起脚,从里面摸出一颗褐色的鸡蛋,刚要往锅里打,又停住了手,再伸进篮中摸出一颗。
篮子挂得有些高,她没控制好力道,挂钩松了,篮子“咚”地掉在地上,盖板滑落。
丽娘慌忙蹲下身,心疼地揭开盖子,见里面空无一物,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筐鸡蛋,是去年冬天替那独臂老人做完寿衣后,丽娘用钱去隔壁王婶儿家换的。
她记得,除夕夜的时候,弟弟杨小七看着碗中黄白相间的荷包蛋,一直将碗底的汤喝尽,才小口小口地抿起荷包蛋。
丽娘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
两颗鸡蛋滚入沸水,很快凝结成圆润的荷包蛋。
丽娘托着粗瓷碗,将面条和鸡蛋一同捞出,掀开蓝色的厨房遮帘,走向厅堂。
可八仙桌上空无一人,她心头一慌,连忙往屋外赶,却见两棵白杨树前,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
“大哥哥,你是怎么把那些兵痞赶跑的?是不是用的这把剑!”
少年捧着黑色的剑,看向白衣青年的眼神里似有星星在闪烁。
“不是剑,只是他们做了坏事,被我揭穿了,心虚所致。”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笑道,“况且,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会武道的吗?”
“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公子打跑的。”
少年语气似乎有些失落,握着剑柄的手也松了些。
“小七,这世上之事,不是单单靠勇武就可以解决的。”
白衣青年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语重心长道,“自古道穷文富武,若没有深厚家资,或者是另类造化,走武道可是难于登天的。”
“可龙大哥他也是农户出身。”
少年努了努嘴,辩解道,心里仍惦记着那位“龙门关第一刀”。
“那你可知你龙大哥为何迟迟不教你习武?”
白衣青年循循善诱,“那是因为习武要消耗体力和精气神,光是饭量都比常人大上好几倍,若是家里的饭都给你杨小七吃了,丽娘岂不是要饿肚子?”
“难怪自从我跟龙大哥学了站桩的功夫,三五个窝窝头都吃不饱。”
少年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龙大哥也说他以前总是吃不饱,后来去地主家给当力工,干三五个人的活儿,才勉强换了了肚饱。”
“我不想去给地主当力工。”
少年皱起眉头,犯了难,“龙大哥说那些地主老财都不是人,把人当牲口使唤。我想守在姐姐身边,可在家里种地,好像也没什么奔头……”
“何不去试试读书?”
白衣青年温声道,“我朝在太宗年后就有明显重文轻武之象,便是在这燕云之地,读书人也地位非凡,你看那些兵痞敢不敢去惹镇上私塾的老秀才。”
“读书好难的。”
少年面露纠结,“村长家的大儿子就是读书人,三十好几了都没中秀才。而且去私塾上学要交学费,读了书,地里的农活儿也顾不上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白衣青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眼神带着鼓励,“你怎知,你杨小七就一定比不上村长家的儿子?”
“可是……”
少年还想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土坯房前,一道倩影正默默望着这边。
“是姐姐,肯定是姐姐把饭做好了,我们快过去。”
少年拉着白衣青年的袖子,兴冲冲地往回赶。
屋前的丽娘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手里端着的粗瓷碗里,面条洁白,荷包蛋卧在上面,香气随着风飘了过来。
……
“姐姐,这是过年了吗?”
杨小七瞪圆了眼睛,看着桌上的海碗,里面的裤带面洁白爽滑,还漂着两片黄白相间的荷包蛋。
这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大餐。
“瞎说什么呢。”
丽娘瞪了杨小七一眼,随即不再言语,只是托着香腮,看向捧着海碗,举起筷子的白衣青年,眼底带着些许期盼。
杨小七在心底暗暗惊讶姐姐的手笔,面条居然全是用的白面,还打了两个鸡蛋。
可一想到这碗面是招待解救他们姐弟于水火的恩公,他又觉得,就算把家里所有粮食都拿出来,也完全值得。
不争气地咽下口口水,杨小七也期待对方会如何评价姐姐的手艺。
夏仁夹起一根宽面,正要送入嘴中,抬头却撞见了两道包含期盼的目光。
略作犹豫,他放下了筷子,转身走向了厨房。
“公子,灶台简陋,别脏污了你的衣服。”
丽娘连忙站起身劝阻,可夏仁已经端着两只缺角的粗瓷碗走了出来。
一海碗的面被分成了三份,两个鸡蛋也被挑了出去。
“恩公,这怎可使得!”
丽娘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这些可都是给您准备的。”
“是啊恩公,我们不饿的。”
杨小七连忙附和,可目光落在推过来的碗上,看到里面的面和蛋,说话时还是不自觉顿了顿。
“我没有让别人看着我吃饭的习惯。”
夏仁没理会两人的推辞,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要是你们觉得我对你们有恩,那恩人的话,你们总该听吧?”
见两人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才拿起筷子,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亲手揉的面筋道爽滑,就着桌上一碟小咸菜,已经能算有滋有味。
杨小七看着面前的面条,终是没能按捺住,抄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