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七心头揣着不安,小手轻轻扯了扯夏仁的衣袖,声音带着怯意,又藏着期待。
“你龙大哥他有事去了,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夏仁摸了摸杨小七的脑袋,吸了吸鼻子,嗅到了飘在空气中的香味,赞了一声,“好香啊。”
“那当然!”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的不安散去大半,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姐姐的厨艺,在白杨村可是最好的!”
他激动地扬着脸,分不清是因为姐姐被夸而开心,还是因为夏仁的回答没让他失望。
至少,龙大哥不是“面上有愧”,只是“有事离开”。
……
距离龙门关七十里外的蓟州城。
一骑快马加鞭赶到城内最奢靡的酒楼。
风尘仆仆的骑士翻身下马,推开上前招呼的小二,一口气跑上了五楼。
“来者何人?我家将军已将此层包揽。”
一个配刀甲士高立在台阶上,对着匆匆上楼的骑士呵斥。
“劳烦通禀,就说龙门关校尉马走阳有要事呈报!”
骑士不敢硬闯,连忙将腰间的一个物件取下,递了过去。
配刀甲士接过,惊疑一声,让送信物的骑士原地待命,自己则快步绕着廊道往里处走。
那是酒楼最上层,最里间,最豪华的套房。
“余将军,奴家喂你吃酒。”
“余将军,你怎么不理人家。”
“将军太坏了,那是奴家的肚兜……”
隔着门窗,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靡靡之音。
“好好好,吃酒吃酒。”
“没有不搭理你,我这叫雨露均沾。”
“你人都是本将军的,肚兜又算得什么……”
一阵软糯魅语中,夹杂着男子放荡的笑声。
作为将军贴身扈从的甲士知晓自家将军现在正在兴头上,可看了眼手中的信物,又怕耽误了要紧事。
略作纠结,甲士还是敲响了房门。
“砰砰砰!”
三声轻响后,屋内的欢闹声渐渐平息。
“何事?”
屋内传出的声音年轻而中气十足,全然不像半生戎马的老将军,反倒透着正值壮年的张扬。
“将军,龙门关马校尉刚才派人来通禀,说是……”
甲士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粗犷的嗓音稍显平和。
“哼,金银就收着,女人先安置好,这点小事也来烦我?”
屋内传来漫不经心的回应,显然对这类送上门的好处早已司空见惯。
“倒不是这些……”
甲士顿了顿,说道,“马校尉在龙门关碰到了一个世家子弟,说是与将军大人认识,校尉不知真假,怕大水冲了龙王庙,是侯爷帐下的故人,便遣人将信物送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呵骂。
“他娘的!哪来的世家子弟?”
紧接着是重物碎裂的声响。
余关一拳砸在黄花梨圆桌上,桌面竟应声断裂。
原本围在他身旁的莺莺燕燕吓得纷纷跪伏在地,没人敢触怒这位三十出头、脾气古怪的中郎将。
“老子被撸官贬去马场当弼马温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些人冒出来?”
余关怒不可遏,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还有脸提侯爷?当初侯爷离去,我等歃血为盟,以面具为信物,说好一荣俱荣,结果呢?全他娘的是墙头草!”
他猛地解下腰间的大红面具,面具仿赤髯鬼面容,獠牙外露,一看便心生畏惧。
这可不是寻常物件,是当年兰陵侯亲赐,只有四十九名心腹将领才有的信物。
两年前,他余关因破阵有功,身中十三枪九死一生,才得此赤髯鬼面,一直视若珍宝。
即便后来遭人诬陷,以贪腐罪名被贬去马场养马,也始终贴身携带。
兰陵侯曾是北燕军中仅次于拓北王的权势人物,却在京都国本之争前突然销声匿迹。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忽然销声匿迹,只可能有一种结果,死于派系斗争。
而在燕云之地,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非实权王侯不可。
作为兰陵侯的亲信,为数不多见过那张阴阳烛龙面下俊美面孔的余关,一直坚信侯爷并未身死。
为了不在群龙无首后遭人打压,余关曾与一众得赐面具的将军歃血为盟,发誓永远不改换门庭,直到侯爷归来。
然而,随着以余关为首的,兰陵侯旧部被各种缘由罢官免职,原本在北燕军中叱诧风云的一支雄军很快分崩离析。
余关因贪腐罪名被贬到马场养马。
即便如此,余关也没忘自身使命,曾带着这张面具四处奔走,想联络旧部坚守盟约。
可那些昔日袍泽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早已转投他人门下。
余关在马场苦熬一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树倒猢狲散”。
直到近日,拓北王指名道姓起复他为中郎将,掌管蓟州边防,那些墙头草才又纷纷上门攀附故交。
这份虚伪,让余关恨不得生啖其肉。
“妈了个巴子,是谁敢把侯爷的信物随便传给族中子弟!”
余关一拍桌案站起身,眼中满是戾气,“四十九张鬼面个个有名有姓,我倒要瞧瞧,是谁敢攀附这份关系!”
他大步推门而出,一把夺过甲士手中的面具,恶狠狠地瞪了上去。
下一瞬,这位怒火中烧的中郎将,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戾气瞬间凝固。
甲士看不懂自家将军骤然变色的神情,只敢低着头,将龙门关骑士带来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那世家子弟自称夏某,还让属下转告将军……”
他顿了顿,感受到余关身上骤然收紧的气场,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只得硬着头皮把那句冒犯的话续完:“他问将军,是不是连他的女人都敢抢……”
“夏某……”
余关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握着面具的手指咯咯作响。
方才还怒火中烧的戾气,瞬间被一种混杂着狂喜、敬畏与惶恐的情绪取代。
他手中的面具并非赤髯鬼面,而是一张阴阳分半的烛龙面。
左半边青黑如墨,雕刻着蜿蜒烛龙纹路,右半边莹白似玉,衬得纹路愈发凌厉。
这张面具,整个北燕军乃至燕云之地,只有一个人配得上。
是兰陵侯,是那个销声匿迹一年、让他苦苦等待、即便被贬马场也始终坚信未死的侯爷!
“连他的女人都敢抢……”
余关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狠狠松了口气,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语气,这脾性,分明就是那位行事随心所欲、却护短到极致的侯爷!
他猛地抬头,看向甲士,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马走阳……他在哪?那位夏公子,还在龙门关?”
甲士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切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回将军,送信的骑士说,夏公子当时正在白杨村一户人家中,近日跟随一个镖局落脚在龙门镇上的客栈。”
“备马!”
余关一把将烛龙面揣进怀里,转身就往楼下冲,方才的靡靡之音、莺莺燕燕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立刻备马,随我去龙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