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姨!”
徐耀祖急声道。
“够了!”
陆红翎彻底冷下脸来,“且不说你隔着门窗没亲眼看到,就算大哥与副帮主真有矛盾,这趟走镖,不还是大哥定下的?”
“大哥既然觉得副帮主没问题,可以胜任,便没有问题!”
见徐耀祖低头攥紧马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陆红翎语气又软了几分,“我不是说你的戒备全无依据,只是帮派现在人才凋敝。这趟走镖,我和你黄叔能护镖队安全,可路上的关系打点,还得靠副帮主。”
……
陆红翎说着,但见一骑从后方而来。
骑在马上的是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下巴上留着一撮打理利落的小山羊胡。
他的模样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周正,与帮派成员交谈时举止谦和有礼,眉宇间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斯文气质。
若非马鞍前横绑着两柄寒光凛冽的锋锐斧头,身上又穿着劲装革靴的武人装束,恐怕会被误认为是哪个游至北疆的中年儒士。
“红翎,尾随的豺狼门的暗桩都被我处理掉了。”
徐光义打马来到陆红翎身前,语气温和,“龙门关的守将与我早年相识,还有几分交情,虽说近来战事吃紧,但使些银子,当是不难办。”
陆红翎低头,这才注意到徐光义绑在马鞍前的斧头上还有血迹未抹去。
“既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陆红翎点头,一笑报之。
她可不是徐耀祖那种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便是方才得知一桩“烛影斧声”的往事,她也隐而不发。
“红翎,这次走镖完,你可有何打算?”
徐光义忽然问了一句。
走镖的人私下里常聊这类话题。
有人说平安回来就用报酬修房子、娶村里的相好;有人说要把银子全花在窑姐儿身上;还有人调侃要试试青楼头牌的滋味。
这些刀头舔血的帮派成员,骨子里很少有大志向,便是真的有,也被人生无常给消磨殆尽,剩下的,也就是一些下三路的事情。
徐光义问这话本不算出奇。
可在帮内心生嫌隙的节骨眼上,却让陆红翎愣了一下。
就在这个空当,原本见徐光义打马而来就一直低头不语的徐耀祖猛地抬头,语气生硬道:“翎姨把威虎帮当作家,自然是留在帮里!”
徐耀祖到底是晚辈。
长辈之间说话,他插嘴打断,多少有失礼数。
徐光义眉宇间的不悦一闪而逝,并没有理会徐耀祖,只是目光温和地看向陆红翎。
见陆红翎迟迟没有回应,徐光义轻叹了一声,打马朝龙门关方向去了。
“翎姨,你看到了吧!”
徐光义的背影渐远,徐耀祖的声音在耳畔炸开,“徐光义就是想自立门户,现在都懒得遮掩了,居然还想把你也拉走……”
陆红翎却已厌倦了这些内部纠纷,她扬鞭轻拍马臀,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暂时避开这些烦心事。
……
从中间裂成两半的城墙下,挤满了男女老少,连墙根的碎石堆上都坐着人,嗡嗡的议论声顺着风飘得老远。
一位身着儒衫的老人在一个背着二胡的瘦削少女的搀扶下,勉强攀上了城墙。
老人腿脚显然不太利索,即便有少女搀扶着,双腿仍是不住哆嗦,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轻轻晃荡。
可当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起戏文时,那原本带着几分沧桑颤抖的嗓音,却陡然生出老而弥坚的洪亮,像含了块浸了蜜的铜铃。
“话说那拒北关外,十万北狄蛮兵披甲结阵,黑甲映着寒日,端的是一片黑云压城……”
一嗓子刚落,城墙下就炸开了片喝彩声,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还拍着大腿叫好。
可热闹没持续片刻,就有人喊了起来:“老先生,剑魔一剑呵退十万蛮兵的事儿,咱们燕云地界谁没听过?都能倒着背了,讲讲别的呗!”
另一个穿短打的青年也附和:“江湖新人换旧人,老掉牙的故事听腻啦!”
又有一人建议道:“何不说说那最近风头正盛的魔头夏九渊?都打到皇城根儿了,听说还敢跟那女皇帝叫板哩!”
说书老人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听着底下的起哄,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好!既然诸位都想听新鲜的,那咱就说段那魔头夏九渊,雪夜入皇城的故事……”
“好!这才痛快!”
“早等着听这个了,我瓜子都揣兜里半天了!”
城墙下顿时又沸腾起来,有人忙着掏瓜子,有人凑到跟前想听得更清楚,连原本靠在远处土墙旁的白衣青年,也微微抬了抬眼。
白衣青年独自倚在断墙边,稍稍避开了喧闹的人群,墨发用根木簪随意束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那柄黑色剑鞘。
看着不起眼,却隐隐透着股冷意。
“怎么,你也仰慕那夏九渊?”
一位姿色绝佳的美妇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一双美眸打量着白衣青年腰间黑色的剑。
“不仰慕,甚至有些讨厌。”
白衣青年淡淡回应。
白衣青年稍显冷淡的态度,让红衣美妇微微一怔。
并非自夸,在这边塞苦寒之地,像她这样的女人,寻常男子见了,少有不主动搭话的。
便是蓟州城里最具艳名的清倌人见了她,大抵也要生出三分妒嫉。
她不是无心之人,怎会不知晓那老帮主的儿子,未来帮派的继承人,用垂涎的眼神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路。
只是碍于长幼身份,男女有别,不好出言斥责。
便是帮中那位至今未曾婚配的徐光义,也早已对她暗生情愫,三番两次明里暗里示好。
方才那句问询之后如何打算的话,看似寻常关切,实则不过是又一次试探与示好。
然而,这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却对她的主动问候平静相待。
其他特质暂且不论,光是这份处变不惊的姿态,就足以证明其不是初入江湖的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