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说书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正讲到白发魔头无视御林军和大内高手,一路杀进奉天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手提长剑遥指龙椅上的女帝。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说书老人的嘴,生怕漏了一个字。
陆红翎也收了心思,眼眸微眯,脸上露出几分动容。
便是她久在燕云之地,也听过夏九渊的凶名,却没想到那魔头竟真敢闯奉天殿。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猛地响起:“都打上奉天殿了,何不一剑取了那祸乱朝纲的女帝性命!自己坐上那鸟位?”
说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脑袋比旁人足足大了一圈,脸上还沾着些油污,此刻正梗着脖子,一副“我说得没错”的模样。
本以为自己标新立异的观点会引来一阵附和,可话音落下,先是一阵死寂,接着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耻笑声,最后竟变成了哄堂大笑。
一个人中上挂着两条青鼻涕的稚童,从大人腿缝里钻出来,指着那汉子笑,“大脑门!你真是个大脑门!一国之君是说杀就杀的?”
“这位壮士莫急,且听老朽说。”
说书老人也被这汉子的话逗乐了,捋着胡须笑道:“我朝太宗一脉子嗣本就稀少,女帝当年上位,朱雀门之变里多少皇族丢了性命?若夏九渊真取了女帝性命,我大周江山社稷,谁来继承?”
“拓北王虽是女帝胞弟,却亦是我燕云之地戍守边疆的大将军,若非有他抗击北蛮在前,女帝在后,朝廷那些尸位素餐的相公怕不是连军饷都贪墨了去。”
说书老人顿了顿,声音又沉了些,“就算真找到皇家血脉,有魔头事迹在前,又有谁能安稳坐在那个位置上?届时国家无主,朝堂上人心惶惶。不等北狄蛮子打过来,我大周便先因内乱而亡了!”
“可不是嘛!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道理都不懂!”
“魔头虽凶,可也不是傻子啊!”
“哈哈哈,大脑门这下丢人了吧,还不如三岁小孩懂事儿!”
脑袋比旁人大上一圈的汉子被一阵奚落,脸涨得通红,灰溜溜跑了。
“这么说,那夏九渊倒还算明事理,晓得把个人恩怨搁在天下大义后头。”
陆红翎听得入神,像是真被说书老人讲的传奇故事勾了魂,忍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同。
可话音刚落,她便觉出了异样。
不远处那道一直静立的身影,忽然有了动静,正一步一步朝她这边走近。
……
陆红翎第一反应是想避开。
她好歹是帮派领头人之一,若被人撞见和不知名男子靠近,指不定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可转念一想,若对方真有攀谈之意,自己正好借机套话,能摸清此人来历,也省得心里一直悬着。
两个念头在脑中打了个转,陆红翎迈出去一半的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双臂交叉叠在胸前,目光平视前方,摆出一副静待对方靠近的模样。
她已经主动过一次,再殷勤回应,反倒容易让对方误会自己有别样心思。
同时,她的心里还悄悄掠过一丝得意。
那白衣青年俊秀得不像没碰过女人手的模样,可以自己的姿色,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其视而不见的地步。
这念头刚冒出来,陆红翎脸颊就莫名发烫。
陆红翎啊陆红翎,你是来试探帮派异数的,怎么扯到这些男女心思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强将杂念压了下去。
可没等她做好套话的准备,那白衣身影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却径直从她身边掠了过去。
“糖葫芦怎么卖?”
“啊?”
陆红翎猛地睁大眼,侧目望去。
只见白衣青年正对着个瘦小汉子说话,递过几枚铜钱,从插满红山楂的草靶子上摘下两串糖葫芦。
他一手捏着一串,另一只手已经凑到嘴边,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
陆红翎仍保持着抱臂的姿势,眼神却有些发痴,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白衣青年移动。
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青年第二次经过她身前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把手里剩下的那串糖葫芦递了过来。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陆红翎接过递来的冰糖葫芦,眼神还带着几分没缓过神的发怔。
白衣青年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给你一串已是情分,再想吃,自己买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又蹲回墙根去了,只留下手握糖葫芦、僵在原地哑口无言的陆红翎。
……
说书人的故事虽然告一段落,但还有好戏即将上演——因裂隙断成两半的城墙上,一人持刀,一人握剑,剑拔弩张。
“在这龙门关,我大刀龙的名号,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双手紧握朴刀的汉子声如洪钟,目光扫过对面,“你‘草剑春’虽非泛泛之辈,但想赢我的刀,还得回家再练三年!”
话里既报了自己名号,也点出对手身份,算是为这场对决拉开了序幕。
断墙左侧,青衫剑客抬手轻甩额前垂落的鬓发,长剑抬起遥指对方,语气带着几分洒脱:“我草剑春四海为家,向来用剑说话。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从不知‘等待’二字怎么写。”
两句话落,魁梧汉子与自带三分潇洒的剑客同时眼神一凝。
无需再多言语,一场江湖高人的武道对决,已然在围观众人心里扎了根。
“杨龙大哥!赢了那草剑春!别让外乡人小瞧咱们!”
断墙下,一个穿着破烂草鞋的少年风尘仆仆地挤进来,扯着嗓子为大刀龙声援。
周围的围观者也跟着一边倒叫好,声浪瞬间翻了个倍。
“那青衫剑客叫做曹春,江湖人称‘草剑春’,常年在这边塞之地混迹,与人比斗,也算小有名气。”
陆红翎走到了白衣青年身旁,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半,红润的唇上残留着细碎的糖渣,更添了几分光泽,“那大刀龙当是本地人,也不知道那些人知晓这是一出商量好的博人眼球的比斗,会不会大失所望。”
白衣青年抬头看了陆红翎一眼,没接话,只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
陆红翎见状,无声地又凑近一步,不肯放过机会。
“你要是想套话,直接问就好。”
白衣青年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拐弯抹角的,不嫌麻烦?还有,我不喜欢抬头跟人说话。”
陆红翎犹豫了片刻,咬咬牙,干脆也蹲了下来。
蹲墙根这个动作,在这小城镇是极为常见的,一些青皮无赖最是喜欢这般看热闹。
仪态自是半点谈不上,突出一个自在惬意。
貌美的妇人和俊秀的青年蹲在一起,多少有些标新立异,一时间引来不少侧目。
“你腰间的面具,是什么来路?是不是军中人?跟兰陵侯有无关联?与我等走镖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