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人现今又在何处?”
老天师默默听着夏仁阐述的往事,清癯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神情变幻,只是淡淡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知。或许已经仙去,或许还在这人间行走,只是不为人所知。”
夏仁想起这段过往,也觉神奇,当时便让太平鸦传讯二先生,看能否寻到那神秘面具客的蛛丝马迹。
然而,却一无所获。
就好像那神秘天人,只存在于十大宗师和寥寥数人的记忆中一般。
“这世上,当真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柳枝露新芽,老天师喃喃自语。
只是这个问题,夏仁并没有回应,因为在那段如梦似幻的记忆中,那教授他武道的面具客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
一老一青身后。
远远的,两位气质出尘的道人凝眸观望。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他,但他这次没冒犯师傅,那我天人山便也容得下一位白衣善信。”
张灵远的手从腰间竹剑柄上挪开。
“京城一战后,天人山最先号令江湖不得接下‘屠魔令’,纯阳山紧随其后,再就是丐帮,西山。”
王疏漪轻托拂尘,她先前就有言,张灵远的戒备有庸人自扰之嫌。
“世人冠他以‘魔头’之称,我曾与他同行,知晓他实是性情中人,虽偶有离经叛道之举,骨子里却重情重义,绝非传言中那般睚眦必报。”
王疏漪的声音较之从前,更显飘渺空灵,这是《太上忘情决》修至高深境界才会有的风轻云淡,“老天师虽与他在别君山上有过纠葛,但恩怨相抵,于他而言,一笑泯恩仇不是难事。”
“你很了解他?”
张灵远望向王疏漪,她面上仍覆着一层洁白薄纱。
轻纱下的绝艳虽隐约可见,却始终难窥真容。
此前造访邀约仙宫时,他曾听仙宫之主提及,这面纱便是王疏漪的情关。
若有人能为其取下,便意味着这位修持仙宫秘法的坤道,寻到了寄情之人。
唯有先寄情、再忘情,《太上忘情诀》方能水到渠成,修至大成。
张灵远现在有些看不透王疏漪的修为境界,但他素有谪仙之称,天生近道,总能隐约察觉到一些。
当世若真有人能修成那玄妙无比的太上道法,当只有眼前这位素衣坤道。
……
天人山德高望重的老天师,与天下第一魔头夏九渊的谈话注定讳莫如深。
便是有意窥探,怕也是不得要领。
张灵远并没有窥探的打算。
他此来有两重缘由:一是忧心那魔头旧怨未消,会对老天师不利;二是心中确有一桩萦绕多日的困惑,盼能在此寻得解答。
“这便是,那微言大义的《道德经》?”
见到张灵远手中捧着的抄本。
王疏漪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天授元年发生了诸多事。
庙堂之上,满朝诸公自然是关注有史以来,第一位称帝的女子会如何作为。
而江湖上,则是充斥着,风流剑客九公子与魔头夏九渊的事迹。
道门既不在庙堂之上,又远离江湖纷争,自是有他们关切的事情。
天人山与纯阳山的道子之争影响甚大。
关于天人山谪仙张灵远如何道行高深,纯阳山小师叔齐君宝如何阐道明理,羚羊挂角,自是有一番颂扬传播。
可最终震动整个道门的,却是随天师钟无敲自鸣而现世的《道德经》。
这篇足以影响道门格局的典籍一经问世,便迅速传遍天下。
天人山、纯阳山、邀月仙宫第一时间将其奉为不世道藏,列为修道人必参之经。
如此经典突兀现世,世人难免追根溯源,可率先传播它的天人山却对来源讳莫如深,连山中道士也不知其来由。
张灵远曾手捧这卷《道德经》,连日不眠不休地研读。
这位天生近道、精通道门所有经典的谪仙人,竟第一次无法对一本道书作出阐释,只道“世间道理皆在其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对这本道藏的推崇,让他对其来源愈发痴迷。
内外压力之下,老天师终究松口,对外宣称此经为一位得道隐士“老子”所著。
张灵远自然不信,即便明知老天师有难言之隐,仍三番五次追问。
直到京城闹出天大动静,引得整个大周瞩目,老天师才幽幽一叹,道出了天师钟无敲自鸣的真相。
……
“老天师说,你有事想询问与我?”
看着面前的白衣善信,张灵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头。
“我想知晓这《道德经》究竟为何人所著。”
张灵远的眼眸种青光流转,这双天生慧眼,是道门公认的谪仙之证。
在西山上,他虽看不透眼前之人隐藏在重重表象之下的真正来历,却能分辨得出言语真假。
便是陆地神仙,飞升仙人,也不可能在他的注视下含糊其辞。
“就是‘老子’。”
白衣青年神色坦然,脱口而出。
张灵远眸中青光流转了千百次,却是迟迟未能看出异样。
“怎会有这般古怪的道门先贤的名讳?”
半晌,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虽难以置信,但眼前之人的确未曾妄言。
“这我便不知晓了。”
白衣青年摇头,转而看向了一旁面覆白纱的坤道。
“先前从京都回金陵,一路多蒙疏漪仙子暗中护持。若我未曾眼拙,想来仙子的太上忘情,已然大成。”
白衣青年注视着神色微变的素衣坤道,忽而莞尔,“说起来,仙子面纱下的真容,当真见之忘俗。我生平见过不少绝色,却从未有谁的容颜,能如仙子这般清纯脱俗。”
白衣青年下山而去。
他要去很远的地方。
沿途虽偶尔短暂停留,却从不留恋。
但总有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