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纯阳山,一座小道观里,哀嚎声阵阵响起。
天生六指的小道士捂着脑袋抱头鼠窜。
这般光景,在纯阳山上是不多见的。
一来,这小道士乃是纯阳山现今辈分最高,陆玄机祖师座下大弟子。
那位以测算天机闻名的陆师祖,便是常年云游四海的重阳真人归山时,都要恭敬喊一声“玄机师兄”。
脾性暴躁,且极为护短。
玄机师祖曾有言,“老道的徒弟,只有老道打得骂得,旁人敢欺负,就别怪老道为老不尊。”
二来,这小道士最是一肚子坏水,若是被他记恨上,少不得会被挪用到《太平小报》某篇杜撰的故事中。
若是一个不慎,那篇故事又深得人喜爱,届时以故事中的丑角扬名江湖也并非不可能。
是以,在纯阳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有两个小道士是不能惹的,一是掌门重阳真人带师收徒的小师叔齐君宝,二是陆玄机师伯座下的六指小道。
而此时此刻,小道观内,纯阳山小师叔和六指小道人俱在。
却是一个冷眼旁观,一个抱头鼠窜。
就连陆玄机祖师此前也曾路过,见徒弟被敲得满头包,也没恼,反倒补了句:“下手重点,不然不长记性。”
“老大,你这陆地神仙的头身,便是受着力,我也受不住啊。”
“妥了,妥了,我再也不耍小心思了。”
“老大,你就给我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吧……”
白衣青年足足敲了小道人六个板栗,敲得后者快哭了这才罢手。
“给你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
白衣青年揪着六指小道人的后衣领,眼神“和善”。
“老大,冤枉啊!我对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青江之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六指小道人双手护着脑袋,狡黠的眼睛里满是古灵精怪。
“你再记吃不记打,我有的是办法不伤你筋骨,却能让你哭爹喊娘,你信不信?”
白衣青年咬牙切齿,自己的一世英明,全栽在了这小道人的笔下!
京城一战后,江湖流言四起,皆称魔头夏九渊与当今女帝关系匪浅,更有甚者传言,二人曾育有一子。
夏仁仍记得,那日途径一家小茶馆,说书人话音陡然一转,脸上浮出古怪笑意,吐出这段大逆不道的传闻时,他一口茶水全喷在了驴车老汉的脸上。
“来来来,你且告诉我,我何时有了子嗣?”
夏仁看着陆签脑门上鼓起的六个大包,只恨自己方才下手太轻。
夏九渊的心眼不大。
这是江湖宗师人尽皆知的事。
若非这小道人一口一个“老大”喊得亲热,他指定得让其尝尝以讹传讹的代价。
“老大,天地良心!”
陆签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挺胸抬头,“您当时为救二先生脱离樊笼,又不愿太平教被女帝掌控,才只身赶赴皇城割袍断义。虽说最后没行大逆不道之事,但总归是以武犯禁不是?”
“咱们太平教有不少庙堂之上的教众,对此都颇有微词,就算内部好解决,外头,江湖上,也总得给个说法不是?”
陆签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没个说法,指不定某些有心人把您传成野心勃勃的篡逆之辈,届时我太平教“魔教”的名头怕是彻底摘不掉了。”
“而且这还是您以前教我的。想要大事化小,就得从私人纠葛下手。世人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便是天大的事沾上这些,分量也就轻了。”
陆签越说越觉得有理,叉着腰侃侃而谈,“所以,老大,您这次真是冤枉我了!我之心志,日月可鉴!”
以前夏仁总被二先生斥责满嘴歪理。
如今才发现,跟眼前这挤眉弄眼、说话如竹筒倒豆子的六指小道人相比,自己根本不算口舌伶俐。
偏偏一些歪理和处世之道,还是彼时自己一手教导的。
“我算是明白,什么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
夏仁幽幽一叹,终究在陆签“诚挚”的目光下,选择不再计较。
“还有啊,老大。我陆签虽爱杜撰,但从不会无凭无据。我这些时日在山上闲来无事,特意算了下你的姻缘线。”
陆签揉了揉脑门上的大包,压低声音道,“你桃花太盛,虽时时克制,浅尝辄止,却难免擦枪走火。一个弄不好,便是弄出个小魔头来也不奇怪。”
陆签信誓旦旦,看向一旁的齐君宝,“我当时和小师叔合力推演的,小师叔可以证明我没说谎。”
齐君宝本是来寻夏仁谈论自己近些时日来的修行体悟。
他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玄之又玄,这世上难有他人能给予指点。
但眼前这位天下第一,亦是最不凡之人,想来是能提供些真知灼见。
却没曾想,一来就撞见了白衣青年撵着小道士满道观乱跑的滑稽场面。
“确有此事。夏公子是应运而生之人,世间诸多因果系于一身,一举一动都牵连影响甚广。”
齐君宝注意到夏仁投来的目光,也不敢隐瞒,坦言道,“我与陆签师侄尝试推演,诸多事情干系太大,合我二人之力也无法窥探一二,唯有男女姻缘方面,还算能推演一二……”
“你们师侄二人,还真是有闲情雅致啊。”
夏仁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缓缓向二人走近。
不多时,小道观内又传来吃痛的叫喊。
“老大,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小师叔,老大现在修为跌了,你我二人联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小师叔,你怎么跑这么快?等等我啊!”
天授二年年初,一位白衣善信登上纯阳山。
他既没祭拜神官,也没求签解缘,只是将纯阳山最不能惹的两个小道士全都教训了一顿。
很多年以后,两位小道士俱成了纯阳山最德高望重的得道高人。
但每每想到那白衣善信,都会不自觉地去摸脑袋。
……
天人山,仙人壁下,飞升台上。
老道人与一位白衣青年并肩而立。
“这次入江湖,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阴阳烛龙面,九渊剑,都是他人馈赠。”
夏仁侧身看向这位曾施法将囚龙钉种在他身上的老天师,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当初初至天人山的满腔愤慨。
“想来,六十年前,你们在此地见到的那位以面具示人神秘天人,就是在桃花林传授我武道之人。”
夏仁看着手中有些狰狞谲诡,却能遮蔽气息的面具。
或许,许多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伏笔。
而那些藏在背后的隐秘,他终将一层一层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