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天幕下,飞雪零星。
千步廊上,一男一女依偎着前行。
说是相互搀扶,倒像是女子用肩头支撑着不让男子跌倒。
他们身前,是一排排御林军甲胄在月光下泛着亮银色冷芒,甲片交叠间透着肃杀。
他们身后,上好铁器打造的刀枪刃口映着月色,寒光森森,将退路牢牢锁死。
大周门与承天门之间,千步廊上,前后各三千御林军与锦衣卫的混编,将道路前后堵死。
十面埋伏。
“走,别回头。”
这是男人在耳旁低语,只有女子听得到。
于是,他们就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手持着大枪的魁梧军卒眼神冷冽,粗糙的大手在冻冷的枪杆上反复摩挲。
拔出腰间环首刀的年轻百户眼热着唾手可得的功绩,脚下虽有动作,却始终没敢真正上前。
男女往前走,人流就往左右分散,而后头的军卒就会跟上。
没有人敢真正试试那白头白衣的年轻人手中的剑,也没有人想真正放过这泼天的功劳。
于是,在一种诡异的静谧里,整整六千军卒,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尾随之势。
既不敢逼近,也不肯退去,密密麻麻的,像一团甩不开的阴影,在月色下,在雪地上缓缓移动。
……
承天门下,陆陆续续出现了鲜艳的色彩。
那是在奉天殿中,战战兢兢了一整天的满朝文武,朱紫权贵。
此刻他们并不急着从长安左右门离去,只是透过军阵的缝隙去看那道人影,眼里流露出种种复杂的神色。
有惊诧,有愤恨,有轻蔑,但最后都化作凶狠。
御林军统帅赵炳快步走到亲至承天门的女帝跟前,单膝跪地,抱拳请罪,“末将无能,未能拱卫皇城,请陛下赐死!”
让一个江湖武人杀入奉天殿,这绝对是大周建国六百年以来赵家皇室最大的丑闻。
而作为此事的第一负责人,赵炳在白日里眼睁睁目睹那魔头掠过军阵,闯入奉天殿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这条命已是死不足惜。
现在当着衮衮诸公的面请罪,或还能保住一家妻儿老小。
赵炳低着头,等待着人头落地的命令传下。
然而,半晌,也未曾等来那道温柔却从来不软弱的女声。
他微微抬眸,只见那位身着五爪金龙黄袍的帝王眼神里透露着失意与怅然,隐隐间,似乎还有羡慕流露。
赵炳心头震动,这是他这一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位盛传有“太宗之风”的女帝,第一次流露除威严冷冽之外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蓝袍老太监忽然出现,站在了女帝身旁。
“那一剑着实骇人,若非太祖太宗保佑,咱家这头老龟的寿数怕是真要走到尽时了……”
老太监从袖中取出手帕,对着咳嗽了一声,原本还有血色的脸庞瞬间变得蜡黄枯败。
赵炳这才注意到,老太监的蓝袍虽未破,可胸口处却是化开一大团血污。
“莫非……”
赵炳亦是世间少有的武道高人,天人交战的层级他虽无力涉足,却深谙武道间的铁律。
宗师级的生死搏杀,从来只有一死一活的结局;若双方能罢手退开,除了旗鼓相当外,再无第二种可能。
如今这相传活了六百岁的老太监,亲口承认自己差点栽在夏九渊剑下,那持剑之人定然也受创颇重。
想到这里,赵炳心头骤然火热,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女帝左侧的黑衣术士,“敢问监正大人,夏九渊如今气数如何?”
术士最擅观气。
此前天人交战,御林军贸然上前只会徒增死伤。
可若是面对强弩之末的武道宗师,他手下这六千军卒,足能以命堆命,将对方活活耗死。
这可是将功赎罪、立下泼天功劳的好机会!
这位名叫柳墨的黑衣术士,此前只在奉天殿护卫女帝时展露过几分不凡,无人知晓他真正的道行深浅。
但能在能人辈出的朝堂上得女帝青睐,跳过繁琐晋升规矩,一步坐到钦天监监正之位,绝非庸碌之辈。
柳墨并未急于回应赵炳这渴求建功的御林军统领,反倒以一种带着质询的目光,望向了受魔头挑衅,却态度反常的女帝。
“我不想再在皇城听到厮杀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