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自己难掩疲态的模样,夏仁没有拒绝。
他顺势躺回床上,任由秦肆雪端过水盆、架在椅上,动作轻柔地为自己梳洗。
从前在太平教时,这个性子大大咧咧的女土匪,虽总爱捉弄他,常把他气得牙痒痒,可有时又会像姐姐般,对他流露出细致的温柔与关怀。
也正因这份熟稔与信任,此刻两人这般近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亲昵逾矩,他们彼此心中却都不甚在意。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和细腻,夏仁一直紧绷的太阳穴渐渐舒缓下来。
人一旦卸下防备、彻底放松,那些先前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反倒像胸中积郁的浊气般,不自觉地便吐了出来。
“这囚龙钉到底是世间一等一古怪的法器,白鹿书院的锁龙井一枚,天人山初代天师的塑像上也有一枚,我问过洪老前辈还有老天师,他们都只知这是上古传下来的器物,到底为何这般诡异,却又说不上来。”
夏仁缓缓道,“唯一知晓能够拔除的,就是依仗气运。”
“气运,虚无缥缈,我这一路走来,看起来顺利,却大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夏仁嘴角上扬,笑得有些苦涩,“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巅峰,最后三根囚龙钉还是绕不过,恐怕到最后,也就只能使那不是法子的法子了。”
秦肆雪虽没见过夏仁在玄武湖畔的举动,却也在信件中见到第二梦对其只言片语的描述。
大多不是什么好词,说夏仁猪脑子,硬要意气用事,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之类的。
“猪脑子……”
秦肆雪想到第二梦的用词,再低头去瞧自己手里捧着的,可不就是猪脑子,不由得轻笑一声。
笑完过后,她又有些难过,穿梭在发丝间的手指也跟着顿住了。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家伙,又得意气用事了。
“就不能绕过无双城?”
从前的秦肆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土匪。
拦截过路的地主老财时,她张口便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去,留下买路财”。
在她眼里,“退让”二字从来都是有损“大姐头”颜面的事,半分不肯沾。
但此刻,她却想要退让,甚至可以的话,她还想劝夏仁也退让。
毕竟道上不是还有句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
“避不开的。无双城对于燕京而言,就是南方的据北关。”
夏仁缓缓解释道,“当年高祖立国,曾动员边疆将士修建据北关,为的是防备北蛮南下。先帝设下无双城,则是察觉到南方渐有脱离中枢掌控之势,于是便允了岳无双这位‘天下第二’一整座城池,无非是想借陆地神仙之手,震慑南方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元年之前,岳无双之所以没有下注长公主与太子的任一一方,并非是对那从龙之功不屑一顾……”
夏仁也是这些时日才想通一些过去的事情,“只是他若是离了无双城,楚地那赵姓三兄妹怕是在元年交替的时候就开始动作了。”
“自道宗皇帝一朝来,无双城历来只开一道城门供人进出。前些日子,江湖上称无双城四门大开,这是岳无双在告诉我,要去燕京,就要先过他那一关。”
夏仁笑道,“若是绕道而行,他岳无双肯舍得脸面,出城追撵,我这太平教教主总不能舍了全天下帮众的颜面躲躲藏藏跑到燕京。”
秦肆雪默默听着,中途没有打扰,只是时不时点头回应。
秦肆雪帮夏仁按头的指法颇有讲究,江湖上称为“绕指柔”,本是杀人技,可若是控制好力道,刺激穴位,反而另有妙用。
这种妙用,从夏仁慢慢失去的声音和渐渐平缓的呼吸就能体现出来。
“好好休息,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四坤道也好,女土匪也罢,总不过是一个人外在表现的一面,不能体现全貌。
秦肆雪微微俯下身,光洁的额头贴在残留着水珠的眉间,声音温柔地有些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