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花子终究是用赤足丈量过天下的通透人,即便未曾深读儒家经典与史官笔录,文化程度仅够识得常用大字,却早已参透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无双城那位天下第二就比你小子要聪明。”
洪祥瞥了夏仁一眼,语气中既有劝慰,也有几分感慨,“当年道宗皇帝要赐他‘天下第一’的名号,他却推辞说‘君父在上,唯有身系天下万民者,方配称一’。”
“那岳无双是何等心高气傲之辈,年岁比我等十人都小,却是先于我们破开陆地神仙那层屏障,自从他将那座三教九流汇聚的城池更名‘无双城’,心里便存了‘天下无双’的志气。”
老叫花子絮絮叨叨,他没有提夏仁,反倒去说那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岳无双,“他怎不想要那个‘天下第一’,无非是晓得赵家人是什么秉性,晓得皇帝是什么样的货色,才选择低头谦让。不然,以那位帝王心术登峰造极的道宗皇帝的敏感心思,怎会容得下一个敢在江湖上称王称霸的武道宗师?”
“天授年间以前,那赵素或许还是与你情投意合的长公主;可元年之后,她是天下万邦之主,是女帝。而你夏小子,早就不是什么太平教九公子,在她眼中,不过是魔头夏九渊罢了。”
老叫花子把道理掰开揉碎了说,无非是想点醒眼前这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早在他选择站在女帝一方、登上别君山的那一刻,就该料到今日之劫。
无双城的天下第二到底只是偏安一隅,可太平教却是势大到庙堂都敢掺和。
别君山之前,这天下容得下站在长公主身后的夏九渊;别君山之后,龙椅上那位女帝,唯有得知远在金陵的书生赘婿身中囚龙钉,寿元不过半载,入夜才能安睡。
“我知道……”
夏仁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都知道……”
作为智谋在太平教排第二的聪睿人物,即便二先生对他多有隐瞒,他也通过出江湖以来所收集到的信息,大概猜到别君山上的真相。
只是,他抱着一种侥幸。
或许老天师对他下手,是因废太子早早下了命令;或许,只是这位道门掌教单纯看不惯他,才种下囚龙钉封禁他的修为,免得他兴风作浪;又或许,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偶然,只有处心积虑的布局谋划。
“别再往北走了,燕京,不是个好去处。”
这句话,是老天师对夏仁的劝告。
是的,夏仁出金陵以来,一路上兜兜转转,大致的方向就是向北,向那大周最繁华的都城而去。
如果不是这样,那无双城的岳无双也不会出关,其座下的三弟子江中鲤也不会出手试探。
“就这么害怕我找你要说法?”
夏仁眺望北方,默默将阴阳烛龙面戴上。
“老天师,你可知何为‘道’?”
面具下,有声音传来。
不待老天师沉吟思索,年轻的声音略带沙哑地自问自答:“道可道,非常道……”
微言大义间,所阐之道伴着钟声,悠悠传遍四野。
天人山谪仙与纯阳山小师叔中断论道,垂眸侧耳,冥冥中似有所悟。
满山香客,四海来宾,在钟声中如痴如醉。
天授元年,九月十九,天人山六百年未曾自鸣的天师钟钟鸣幽幽,世人皆传,道子降世,我道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