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间,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儒士缓步走出,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却又透着久居上位的沉稳。
“见过公子。”
中年儒士走到马车旁,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却有力。
他身后的随从们同时躬身,虽未出声,但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是吓得路边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悄悄退远了些。
李景轩张着嘴,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这阵仗,哪里是寻常迎接?
夏仁的目光落在中年儒士身上,淡淡开口:“听说西山县这些年治安好了许多,你功劳不小。”
中年儒士欠了欠身,语气恭敬却不谄媚:“不敢居功,皆因未敢忘教义。”
“听见没?”
陆签凑到李景轩耳边,得意地蹭了蹭鼻子,“都说了有教众接应,你就是不信我。”
李景轩这才回过神,看看躬身行礼的中年儒士,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夏仁和陆签,忽然觉得自己前几日还在为挤通铺发愁的样子,简直像个笑话。
他拉了拉老杨的袖子,小声问:“老杨,这位是……?”
老杨放下酒葫芦,慢悠悠道:“西山县知县。”
……
太平教身为天下第一大教,势力遍布江湖与朝堂,这几乎是大周百姓的共识。
坊间的故事传闻更是绘声绘色:
有人说先帝晚年沉迷修道,背后是太平教在推波助澜。
有人说女帝能顺利登基,太平教在暗中出了不少力。
更有人细数朝堂上的官员,说半数以上都与太平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景轩知晓夏仁的真实身份,也亲眼见过太平教的几位供奉。
白鹿书院智计无双的女夫子;以一当千的赵三元;当年的独臂剑魔老杨。
这些人均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能人异士。
在金陵时,他们几人更是仅凭己力便粉碎了安南王叛乱的野心,那份实力让李景轩至今记忆犹新。
可除此之外,他对太平教的“大”并没有更深刻的感受。
尤其出了金陵的这一路,他们一行就像普通江湖游侠般,赶路、住店、偶尔遇上不长眼的麻烦,从未见过陆签口中“教众竭诚欢迎”的阵仗。
太平教于他而言,更像一幅挂在远处的画,看得见模糊的轮廓,却触不到真实的肌理,仿佛那些关于它权势滔天的传闻,都带着几分夸张的演绎。
但这一次不同。
堂堂一县知县,在地方上被尊为“百里侯”的存在,竟身着常服等候在城外。
见到夏仁时躬身行礼,言语间的恭敬不似作伪,一句“未敢忘教义”更是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李景轩心中所有的困惑。
这绝非普通的官民相见,而是教内晚辈对上位者的臣服,是太平教渗透地方的铁证。
李景轩看着王知县引着马车往县城深处走去,心头忽然沉甸甸的。
太平教能绕过朝廷体系,直接影响一县之长的言行,这等渗透力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缠在大周的命脉上,足以让任何当权者坐立难安。
难怪坊间频频传出朝廷有意清剿太平教的风声。
换作谁坐在女帝的位置上,知晓自己的江山上,竟有这样一个组织能无声无息地握住地方命脉,怕是夜夜都要从梦里惊醒,杀之而后快也不足为奇。
如此想来,太平教之所以被冠上“魔教”之名,让许多人闻之色变,并非全然是污名。
要知道,全天下大小上千个县,便是有十分之一如西山县这般,太平教所蕴含的能量也足以撼动整个大周的根基,甚至颠覆皇权。
“难怪姐夫这么多身份。”
李景轩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喃喃自语。
他忽然明白了夏仁为何总以“九公子”的身份行走江湖,又为何将“夏九渊”的名号藏在面具之下。
若是以太平教教主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江湖上,恐怕他们前脚刚出金陵,后脚就有无数想讨好朝廷的势力、忌惮太平教的门派、觊觎教主之位的野心家蜂拥而至,欲除之而后快。
……
接风洗尘的宴席上,李景轩端着酒杯,还沉浸在细思极恐的沉重心思中。
“贵客上门,仓促间只备了些粗茶淡饭,还望海涵。”
王密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目光却在夏仁、陆签和老杨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夏仁身上。
“咔吧”一声,陆签咬碎了一块鸡骨,含糊不清地开口:“王舵主客气了。对了,二先生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
王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抬手挥了挥:“你们都退下。”
随侍的下人应声退去,片刻后,屋外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群身着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悄然围在了小园四周,将隔墙有耳的隐患排除。
做完这一切,王密才站起身,对着三人拱手深揖,语气肃然:“太平教西山县分舵舵主王密,参见三位供奉!”
“少来这些虚礼。”
陆签吐掉嘴里的鸡骨头,用帕子擦了擦手,“直接说结果。”
“是。”
王密直起身,脸色凝重了些,“泗水城外那场针对公子的刺杀,已经查清,并非罗网手笔。”
“哦?”
陆签挑眉,六根手指飞快地在桌上点着,像是在盘算什么,“那是两大剑宗想借我等之手清理门户?毕竟那对夫妇当年出走可是一桩不小的丑闻。”
“是,也不是。”
王密既点头又摇头,“有势力渗进了罗网内部,并将那对夫妇的消息透给了两大剑宗,这才有了那场刺杀。”
王密没有再等陆签继续问,补充道:“或许与楚地有关……”
“楚地?”
李景轩在一旁听得心惊,那可是大周的龙兴之地,也是朝廷管控最严的区域之一,竟有势力敢在那里藏锋?
“此事暂且不必细究。”
夏仁忽然开口,他自始至终没动筷子,只是指尖在酒杯沿上轻轻敲着,“说说两大剑宗的情况,特别是西山。”
对他而言,泗水刺杀案不过是江湖风波里的一朵浪花,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别君山上的谜团,还有岁东流老爷子先前提到的天人山。
若西山上那位吴姓剑魁真如岁老爷子提点的那般,知晓一些秘辛,那这西山是非去不可的。
更何况,他还有一桩搁在心底的心愿,需要亲自上山了结。
“朝廷裁撤‘尊位’,要落到了两大剑宗的头上。届时,东林剑池和西山剑冢,以后只会剩一家。”
王密说完,小院顿时一寂。
“消息可传开了?”
默了半晌,夏仁皱眉,问道。
“绝密。”
王密接着再透漏了一个消息,“两大剑宗准备召开‘承剑大会’,仙剑未定。”
夏仁和陆签对视一眼,同时微眯。
老杨原本凑到嘴边的酒杯停在了半空,缓缓搁回桌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