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又得热闹起来咯。”
老杨呷了口酒,感慨起来。
……
天授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至少沉寂已久的大周江湖,已隐隐透出沸腾的前兆。
半月一期的《太平小报》突然加更,一篇报道震动整个江湖。
十大宗师之一的岁东流,钻研拳法六十载终成陆地神仙,仅凭一拳一掌,便毙杀了位列天下第十一的宇文泰与天下第十九的陈竖。
二人死前,皆已臻至一品之境。
小报一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不少江湖人士质疑消息的真实性:且不说岁东流沉寂一甲子,为何突然跻身陆地神仙;单论其所作所为,也实在突兀离奇。
岁家何时与宇文家与剑池结怨了?
然而,号称拳法第一的宇文家不久后便宣布不再招收弟子,东林剑池也对外宣称,剑池第十九代剑道魁首死于江湖恩怨,剑池不予追究。
再加上当日岁家比武招亲,本有不少江湖人士亲至;虽然后来只有少数德高望重、资历深厚之辈真正观摩了那场宗师之战,但绝大多数人都亲眼见过宇文泰咄咄逼人的嘴脸,这些见闻无形中印证了小报内容的真实性。
《太平小报》未曾刊登的前因后果,在江湖人士的口口相传中逐渐补全。
世人这才知晓,宇文家早有吞并岁家的野心,甚至在三年前暗害岁家潜龙,致使岁家后继无人,比武招亲实为无奈之举。
可即便如此,宇文家仍步步紧逼。
最终,岁老宗师含恨出手,当着天下人的面以一敌二,亲手了结了这场恩怨。
江湖人士鱼龙混杂,却唯独不缺热血上涌的年轻人。
一些初出茅庐的游侠儿听闻岁老宗师修成陆地神仙,且在对战两位一品时使出了旷古烁金的拳法,便纷纷起了拜师学艺的念头。
泗水城一甲子后又成了江湖人士心中的圣地。
……
“去去去!都说了不收徒,怎就听不懂人话?”
岁武守在岁府的大门前,挥着手,一脸不耐烦地将那些个一大早就跑来敲门的江湖游侠儿往外赶。
“凭什么不收啊!我大老远赶来的,这还不够诚意?”
“就是,还是先前宇文家好,只要交足银两,就让学拳。”
“你算老几,知不知道小爷我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我这是来承袭岁老爷子衣钵的,懂不懂?”
几个相貌各异的江湖游侠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跟岁武理论起来。
“凭什么要收你?就凭你从村里走了五里地来泗水城?”
“你要是喜欢那什么狗屁奔雷手就去宇文家,来我岁家碍眼作甚?”
“我确实不算老几,但也能看出你这根朽木连入品都费劲!”
岁武一一回应,揪起几人的衣领就往外扔。
“嘿,我还就不信了,想我一片赤诚之心,还感动不了岁老宗师?”
“要银子是吧,小爷我有的是银子!”
“我是朽木?我那叫怀才不遇,只要传我拳法,半年内必入九品!”
几人嚷嚷着,却改变不了岁家大门紧闭的事实。
于是,又免不了一顿吆喝谩骂。
可就算几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踏进岁家大门半步。
“咕噜噜……”
不知是谁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几人面面相觑,忽地大笑起来。
“哥儿几个走着,咱先找点吃食,吃饱喝足了再来,就不信他们能一直把我等拒之门外!”
三人中,张非小有家资,另外两人见状也不推辞,互道了几声哥哥弟弟后便走向了距离岁府不远的泗水街。
泗水街上商铺林立,各式早点铺子在晨间蒸腾起白茫茫的热气。
“哥哥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张非年龄最小,称另外二人为哥哥。
“我也闻到了,像是面食的味道。”
关宇排行老二,凤眉长髯,着实有几分英气,也难怪常常自命不凡。
“是陈家的金丝面!真没料到,这铺子竟从先前的小巷弄里搬到了这般热闹的地方!”
刘背是附近村子的人,靠编草鞋过活,常背着满篓子草鞋进城走街串巷叫卖,换些零碎钱度日。
城里好吃的不少,可卖草鞋本就挣不了几个铜板,多数时候,刘背只能站在食铺外眼巴巴看着,最多换两个干硬的杂粮饼子填肚子。
有回他偶然拐进咸水巷,正饿得头晕眼花,忽被一阵勾人的香气拽住了脚步。
那是家夫妻面馆,面做得地道,价钱也实在,花上两顿杂粮饼子的钱就能管饱,老板心肠还好,但凡没吃饱,尽管喊着加面,分文不取。
刘背头回进店,愣是加了五次面,若不是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他真想再来一碗。
听他把这金丝面夸得这般勾人,另外两人顿时来了兴致,也顾不上别的,循着香气找到新开的面馆,拉过条长凳就坐下了。
“老板,来三碗面,多放点葱花!”
三人大大咧咧地坐下,朝着柜台后正埋头忙活的夫妇扬声喊了一句。
“看这模样,许是又从岁家那边过来的。”
汉子正揉着面团,只是抬眼瞥了一眼,便瞧出这三个年轻后生定是在岁家吃瘪了,“还记得巷子里的老邻居劝我们搬来时说,以后定有往岁家拜师不成的人,正好来店里吃碗面垫垫肚子,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城东这边真热闹,只是到底不如巷子里的邻居来的熟悉。”
他手上没停,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这家店三天前才刚开张,本以为只能在周围老铺子的夹缝里讨生活,没曾想生意竟比先前在巷子里时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之前巷子里的街坊邻居要是路过,准会进来吃上一碗,顺便找汉子聊上几句,再问问嫂子什么时候生产,记得找个好些的接生婆云云。
“听说这附近有四五家学堂,有位夫子早年还在白鹿书院求过学。”
汉子絮絮叨叨地说着,眼角余光时不时往妇人小腹上瞟,“以后有了娃娃,不管是男是女,都得送进学堂好好学学圣人言,可别像我们年轻时那样,整天就知道舞刀弄剑没个消停。”
“这才几天,还没显怀呢。”
妇人一边麻利地切着面,一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老板,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歪,我们三兄弟面还没吃,先被你们看得饱了!”
张非三人见状,忍不住打趣道。
“来咯来咯!”
汉子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过来,被调侃了也不恼,反倒笑得更欢,“客官趁热吃,这金丝面啊,就刚出锅这一口最是筋道入味!”
……
金丝面自然是好吃的。
面条入口,唇齿留香,就像是幸福的具象化。
可吃完了,便是美好的事物过去了,看着空荡荡的面碗,又不免让人想起现实的困顿。
“这岁家的门槛太高,我等怕是没那个机遇了。”
回想这几日的受挫经历,张非已然有些气馁了。
“听说岁老爷子将拳法传给他亲孙女了,就是那个胭脂榜上的岁家海棠。”
关宇也附和道,“怕是以后只传女不传男,我等纵有天资,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两位贤弟这就有所不知了。”
刘背到底是本地人,知晓的情况和内幕也更多,当即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那宇文家为何最后没能顺利赢得比武招亲?”
“不是说被那什么魔教公子给搅和了吗?”
张非一提到这个就来气,“那什么劳什子九公子,好生不识好歹,竟然说什么自己是江湖浪子,不敢唐突了佳人,招亲一事就作罢。那岁家海棠可是天仙般的人儿,怎就不晓得珍惜!”
“我看未必,这只是传给外人听的。”
刘背摆出一副看透内情的模样,“要我说,那魔教公子原本定是想既得武学又抱美人,可岁家是什么人家?那是根正苗红的名门正派。说不定是岁老爷子以拳法为筹码,才让岁家海棠免遭毒手……”
“所以,到底是你不愿意,还是我爷爷不肯?”
面馆角落,被这满室议论声包裹的青衫剑客本想置身事外,正低头专注地嗦着面,冷不防被这突兀的问题撞了个正着,一口面差点呛在喉咙里,引得他连连咳嗽。
他抬眼看向对面,那身着粉白罗裙的少女眸光明亮如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底藏着几分探究,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剑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的从容淡静瞬间碎了一角,喉结滚动了两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