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江湖,已沉寂得太久了。
并非没有厮杀缠斗、血雨腥风,只是缺了些真正够分量的大事。
上回让这潭死水起波澜的,还是夏九渊与十大宗师的别君山封魔大战——只因那才是真正的宗师对决。
自从道宗皇帝踏平江湖,以尊位钳制宗师后,江湖便再难见这般对决。
以至于二三品修士竟被冠上“大小宗师”的名号,殊不知百年前,唯有修至一品,才算货真价实的宗师。
如今的江湖,一提及一品便道陆地神仙,早已忘了真正的一品究竟是何模样。
……
“宗师榜不是把岁老宗师排到三十名外了?”
“老爷子莫不是气糊涂了,竟要一人叫板两大宗师?”
“快百岁的人了,真能胜过正当盛年的宇文泰与陈竖?”
比起夏仁等人见岁东流出手时的精神一振,周遭看客反倒对老爷子的举动提心吊胆,生怕这位近百岁的老人稍有不慎便栽在两人手上,届时无论如何收场都难堪。
“耍刀的丫头,不想待会儿血流成河,就让你的人把这些乌合之众赶出去。”
老杨毫不讲究地用小拇指掏着耳朵,对那些见识短浅的看客满口胡言很是不耐。
什么岁老宗师没分寸、以一敌二胜算渺茫、恐要晚节不保,简直不知所云,连驳斥都嫌费劲。
岳归砚曾调查过夏仁身边这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独臂老马夫,知晓对方也是当世高人,当下不敢怠慢。
何况宗师私斗本就违逆朝廷旨意,此风绝不可长。
虽说江湖恩怨神捕司不便插手,但阻止事态扩大还是应当的。
“闲杂人等,退出岁府!”
岳归砚朗声出列。
“哪冒出来的小娘皮,敢叫我等为闲杂人?”
“哟,还是个小女捕快,模样俏得很,就是性子瞧着冷了点。”
“小妮子,洒家是狂刀门供奉,也懂刀法。不如从了哥哥,可比做朝廷鹰犬快活多了……”
岳归砚脸上没写“锦衣卫指挥使”六个字,她手上的刀虽一看便非凡品,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联想到“大周龙雀”这等天下一等一的神兵。
是以她的呵斥不仅没让众人退去,反倒招来不少调笑。
“聒噪!”
岳归砚冷哼一声,刀一出鞘,刀罡快如奔雷。
人群中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那号称狂刀门供奉的粗鄙汉子捂着被削去手掌的右臂,疼得满地打滚。
“神捕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去!”
大周龙雀出鞘自带龙吟,原本隐匿在岁府的锦衣卫闻声齐齐现身,清一色的绣春刀同时出鞘。
“是岳归砚!她手上那是御赐的大周龙雀!”
“就是那个新晋的天下第十?”
“该死,怎么碰上这尊杀神!”
民怕官,常以武犯禁的江湖人自然也有畏惧的对象。
若是平日里在自家地盘势力上,他们或许还敢梗着脖子跟神捕司的锦衣卫叫嚣几句,可此刻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上门,谁还敢有片刻迟疑?
况且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那狂刀门供奉不过出言调戏一句,便被断了手,其杀伐果断可见一斑。
再没人敢试探这位凶名赫赫的女杀神,全都灰头土脸地往岁府外逃。
“禀大人,宇文家门徒与东林剑池剑修不肯离去,此外还有些自称岁府邀来的贵客……”
燕三躬身禀报,余光偷偷扫过夏仁等人。
“无妨,你们警戒时退远些便是。”
岳归砚自然也注意到没退走的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角色,修为不俗。
他们若想观摩这场对决,便随他们去,反正生死各安天命。
“韩小子,待会儿才是真正的宗师之战。能在这儿站住,你半年内必入三品。”
老杨依旧自顾自地呷着酒,只是比起往日醉醺醺的模样,此刻眼神肃穆了许多。
韩去病点头应道:“晚辈谨记。”
另一边,夏仁踢了踢探头探脑的陆签,吩咐道:“拿两粒龙虎丹来。”
“老大,这姑娘不过是力竭晕了,内外伤都不重,犯不着用龙虎丹吧?”
陆签一脸扭捏,老大不情愿。
夏仁瞪他一眼,这小子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再废话,下次去纯阳山见了那老道,我就把你的行踪抖出去。”
“别别别!”
陆签连忙摆手,“要是让师父知道我不光偷跑,还偷了他的丹药,他非用五雷符轰我不可!”
是人都有软肋,夏仁恰恰捏着这老六的命门。
“可老大,救这姑娘,一颗就够了,两颗是不是……”
陆签搓着手,想跟夏仁商量。
“行啊,你不给我也不勉强。”
夏仁慢悠悠道,“到时候我亲自找那老道要,就说用他劣徒在外招摇撞骗的事迹换。”
“别别别,我给还不行吗?”
陆签苦着脸,一脸头疼地用符纸包好两颗橙黄药丸,递给夏仁。
夏仁接过,一手轻轻托住岁棠的下巴,另一手将一粒药丸喂了进去,剩下一粒则收进袖中。
岳归砚朝这边瞥了一眼,不知目光是落在号称至阳至刚、能令死人还阳的龙虎丹上,还是别处。
“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陆签在一旁捶胸顿足,既心疼又惋惜,仿佛心在滴血。
夏仁充耳不闻,只看着怀中少女原本泛白的嘴唇迅速恢复红润,闭合的眼睑颤了颤,缓缓睁开。
“别动,好好看着,对你有好处。”
夏仁搀着虚弱的岁棠,声音温醇。
岁棠不再抗拒,她半睁着眸子,看着高台之上那道老而弥坚的背影,轻唤了一声,“爷爷……”
……
“陈竖,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不上来?”
宇文泰开口催促,方才盛怒之下的一拳被岁东流挡回,他便暂歇了手。
见陈竖面色铁青,他又出言讥讽,“你儿子被韩去病打得剑心失守,莫非你也没胆出手?”
他宇文泰死了孙子,谋划毁于一旦,你陈竖也别想置身事外。
“罢了,子不教,父之过。”
陈竖叹了口气,飞身跃上擂台,“当年犬子受人蛊惑,险些害得岁家后继无人,今日便由在下了却这桩恩怨。”
“爹。”
陈横神色复杂地唤了一声。
三年前,他确实是受宇文疾怂恿,才对岁家长孙出剑,却没料到那一剑竟间接断送了对方性命。
可如今宇文疾已死,他总不能将罪责全推到死人身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宇文泰联手,共同迎战岁老宗师。
这场对决无论胜负,父亲的骂名是跑不了了,甚至可能被东林剑池除名。
陈横望着擂台上宇文疾如死狗般的尸首,心中既畅快又后怕:“幸好我没掺和今日之事。”
他下意识看向韩去病身侧那袭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