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李啊。”
老陈麻利地从竹筐里取出面团,手上力道一沉便揉开了,“这两天没见,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哪儿能啊。”
年轻人正是李景轩,他双手接过面碗,抄起筷子就大口吸溜起来。
面条细如发丝,滑溜溜地钻进喉咙,烫得他直缩脖子却又舍不得停,“这两天我姐夫心情不好,我怕触他霉头,才没敢偷跑出来。”
一碗面下肚大半,他才缓过劲,抬头看向正在揉面的老陈,“陈大哥,你前儿说我行气行岔了路,你看我现在好些了没?”
三天前的事还历历在目。
那天他替老杨出来打酒水,听说咸水巷有家米酒格外香醇,便绕了过来。
一路上他都在默运夏仁教的“乾坤一气”,谁知被几个疯跑的熊孩子撞了个满怀,当即觉得气门一阵绞痛,疼得直不起腰。
他只当是早上没吃饭饿得慌,见前面有面摊,便想垫垫肚子。
韩家的面确实好吃,饶是生在锦衣玉食之家的李景轩,第一口也惊得直咂舌。
可他对武道理解太浅,压根没意识到腹痛是行气出了岔子,刚吃两口便猛地吐了出来,场面狼狈得像是故意碰瓷。
多亏老陈心善,见他脸色惨白,当即放下擀面杖上前查看。
大手一搭他的手腕,片刻便皱起眉:“气脉乱了,守住心神,跟着我吐纳。”
李景轩依言照做,跟着老陈的节奏调息,腹中那股翻江倒海的疼果然慢慢平复。
当时老陈便面露讶异,捏着面团问他:“这般霸道的行气路子是谁教你的?练功讲究循序渐进,哪能在路上瞎琢磨?”
李景轩本就没什么心机,当下便把这些时日的经过絮絮叨叨讲了一遍。
虽说隐去了夏仁和老杨的具体身份,只说是“姐夫”和“一位爱喝酒的长辈”,但练的什么功、遇上了什么人,倒是说得明明白白。
此刻老陈听他问起,手上揉面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打量他片刻:“气息顺多了,就是还虚浮得很。你那功法霸道,练的时候最好找个静处,旁边有人吵闹都容易分心。”
“下次再岔了气,可未必赶得上我在。”
说话间,老陈将切好的面条抖落进沸水,白沫翻涌时,抓了把嫩青菜丢进去。
……
韩去病抱着剑,在一旁静静看着老陈揉面的动作,指尖无意识地在剑鞘上轻叩,默不作声。
老陈揉面的力道看似寻常,掌心按下去时面团却似有韧性,翻折间带着某种韵律,不疾不徐,倒像是在运转一套沉稳的内息。
很快,他又偏过头,望向那位默不作声的妇人。
她正握着半米长的大刀,手腕轻旋,刀光在案板上划出细碎的银弧,面丝如雨般落在竹篾盘里,粗细均匀得仿佛用尺子量过。
刀的频率极快,起落间几乎连成一片残影,幅度却控制得精妙入微,显然是数十年练出的功夫。
但仅是如此,终究不过是“唯手熟尔”,市井里熟能生巧的匠人多了去了。
夏仁和老杨总说他韩去病眼力不够,看不出寻常表象下的门道,那他就多练练。
于是他看得更细了,连妇人握刀时手腕上抬的弧度、刀刃落下的角度,甚至每一次呼吸与落刀的间隙,都一一记在心里。
忽然,他瞳孔微缩。
妇人切到案板边缘最后一团面时,手腕看似随意地一转,刀刃擦着竹篾盘的边缘划过,带起的气流竟将盘中散落的几根碎面丝轻轻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恰好落回盘中央。
那一瞬间的力道控制,绝非普通匠人能及。
似乎是有所感应,始终低头切面的妇人忽然抬眼,与韩去病那双锐利如剑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闪躲,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一瞥,便又垂下眼帘,继续专注地切着手中的面。
“小伙子,可是要吃面?”
老陈不知何时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金丝面走了过来,笑眯眯地站在韩去病跟前。
他身形本就魁梧,比韩去病还要高出小半头,此刻端着面挡在前面,正好将自家婆娘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去病兄,你帮老杨打完酒了?”
李景轩正埋头吃面,吸溜声此起彼伏,压根没注意到韩去病打完酒就在一旁静静候着。
见他过来,赶忙往旁边挪了挪凳子,不好意思地招呼:“去病兄,你定是也没吃早饭吧?快尝尝韩大哥的金丝面,真的好吃得很!”
“是啊小伙子,尝尝呗。”
老陈把面往他面前递了递,语气热络,“不好吃不收你钱。”
韩去病看着眼前殷勤的面摊老板,又瞥了眼被他挡在身后的妇人。
他沉默片刻,接过面碗,在李景轩身边坐下,却没立刻动筷,只是望着碗里细如发丝的面条,若有所思。
“这面切得细吧,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般细的面。”
李景轩跟韩去病搭话。
“嗯,很细,每一根都一样细。”
韩去病执起筷子,夹起一绺面条,送入口中。
面身爽滑,汤味醇厚,确实是难得的好滋味,可他舌尖尝到的,似乎还有别的什么,藏在葱花的香气里,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