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城虽是小城,不及金陵热闹繁华,却有着独属于小城的市井气息。
尤其是这一甲子以来,不少人仰慕岁家武学,纷纷来到这座安宁祥和的小城。
这些人中,虽多为过客,却也有不少人走到这里便留了下来,在此落户。
因此,泗水城的居民里,除了半数原住民,其余许多人别说往上追溯三代,就连他们自己,可能也是定居不久的外乡客。
而想在城里谋得生计,大多需要有一技之长才行。
咸水巷的韩家夫妇就是这般。
街坊邻居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搬过来的,十年前,二十年前,亦或是三十年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韩家的面食好吃不贵。
碰上家里婆娘懒得烧火做饭,或是膝下儿孙馋得直咂嘴,又或是自己心里头忽然就念叨起那一口爽滑的滋味,街坊邻居们总会往面摊挪步,熟门熟路地喊一声“来碗金丝面”。
甚至不少外地人路过泗水城,也会特意拐进咸水巷,穿过拥挤的人潮,七拐八绕地找到这家藏在深巷里的面摊。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没想到这面食竟也是如此,说来也是奇事。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劝那个老实到脸上只剩下笑的男人,让老板把面摊搬到城东的泗水街,那里可比什么咸水巷热闹多了?
说不定还能沾上岁家的光,让那些从天南海北慕名而来的游侠都吃上他们韩家的一碗金丝面。
届时,便是没能求艺成功,也最起码满足了口腹之欲不是?
老陈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每次听到旁人这般劝说,总会挠着头问:“城东的铺子,应当不便宜吧?”
问完便钻回柜台后数铜钱,可怎么算,那点积蓄都不够。
“老陈又在数钱了,怕不是越数越少。”
这憨傻模样总会引来一阵调笑。
谁都知道老陈攒不下钱的缘由:面卖得太便宜,几乎只够抵上原材料的成本。
而且开店这些年,价钱从没涨过,分量反倒越来越足。
这般经营,不亏本已是万幸,更别说赚钱了。
于是便有人打趣他:“老陈,你这面馆开了这么久,一个子儿都没挣到,难怪你家婆娘这些年都没给你生个崽。”
老陈听了这话,只是闷头揉面,然后趁拿压面竹竿的功夫,偷偷瞟向正在将薄面饼切成能穿针眼的发丝面的婆娘。
果不其然,被对方一眼瞪了回来。
他顿时慌了神,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这想法,都是他们在起哄……”
天底下竟有这般怕媳妇的汉子,真是奇事。
“老陈,白天这般窝囊就算了,到夜里灭了灯,可别再被吓回去了。”
“你们懂个什么,看老陈胳膊上那腱子肉,赶人腿粗了,晚上指定是有劲的。”
“我说韩老哥,这多年没生个娃娃确实说不过去,要不赶明请个郎中给你和嫂子看看……”
每当看到老陈被婆娘一个眼神吓得结巴的滑稽模样,小小的面摊里便满是快活的气息。
……
老陈不敢掺和这些荤话,只是闷头揉面。
面团在他粗壮的手掌下翻来覆去,被揉得筋道透亮,再用擀面杖压成薄薄的面饼,利落地滑到案板对面,推给自家婆娘。
其实老陈的婆娘全不似那些叉着腰,能从街头骂到巷尾的悍妇。
她相貌周正,按年岁算该是四十出头,却丝毫没有寻常妇人的发福迹象,只是眼角爬了些细密的鱼尾纹,笑起来时像两弯浅浅的月牙。
皮肤也白净,虽不似嫩豆腐那般吹弹可破,却透着股常年打理面摊、被烟火气养出的温润气色。
这般模样,想来年轻时定是中人之上的姿色。
因此,大多街坊是理解老陈的。
有这样的婆娘整日守在身边,性子虽冷了些,却从不会像别家那样吵得鸡飞狗跳,夫妻和睦得像一碗温吞的面汤,可不就该整天乐呵呵的?
但不理解的人也不少:面摊生意不算顶好,却也够吃够穿,不必为生计发愁;婆娘生得周正,两人也早把家安得稳稳当当,怎就偏不生个娃娃?
传宗接代这事儿,在小老百姓眼里,可是比天还大的事。
老陈婆娘接过面饼,用菜刀切出均匀的面条,动作麻利得很。
她偶尔抬眼看向说笑的街坊,目光淡淡,既不恼也不接话,只在面条下锅时,往沸水里撒一把葱花,白雾腾起时,倒把她眼角的细纹遮得柔和了些。
老陈望着那团白雾,手里的面团揉得更起劲了,仿佛要把那些碎言碎语全揉进面里。
……
“陈大哥,要一碗金丝面!”
年轻人一身黑色锦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在巷弄里的粗布麻衣中格外扎眼。
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说话腔调也带着外地口音,倒像是来泗水城游玩的贵公子,特意寻到这深巷里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