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屠洪坐立难安。
这位夏公子竟顶着魔教供奉的身份,在神捕司眼皮子底下安然度日,还敢直言斥责那位女大人“愚蠢”。
不知该说他口无遮拦,还是赞他胆色过人。
“安南王一家在金陵经营百年,若没些底蕴就敢与京都废太子暗通款曲,怕是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若说夏仁对岳归砚的评价让屠洪左右为难,这番话更是让他这位神策军指挥使心头剧震。
这等朝廷机密,连他们怀疑时都不敢明言“安南王”三字,对方却如闲话家常般脱口而出,毫无顾忌。
“公子虽非朝廷中人,但事关亲王,还望慎言。”
所幸几人谈话前便已屏退下人,否则夏仁此言一出,本就暗流汹涌的金陵城怕是会掀起惊涛骇浪。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与打算。”
夏仁并未因屠洪的谨慎而收敛,语气斩钉截铁,“但必须加快行事。”
“此话何意?”
屠洪与神捕司女大人皆知,安南王于金陵经营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宛如铁板一块。
连他这等急性子都不得不暂缓河畔练兵,以此松懈对方警惕,又何来“从速”之说?
夏仁未答,曲指一弹,紧闭的窗户轰然洞开。
屋外暴雨如注,裹挟着妖风灌入秘室,打湿满地青砖。
顺着窗口望去,外秦淮河浊浪滔天,船夫的呼喊声隐约传来。
更远处,村落农田间,农夫捧着被雨水泡烂根系的水稻唉声叹气,纵使拼力疏通淤水,又怎敌得过连天瓢泼的雨势?
“屠统领可知这雨下了多久?”
夏仁起身远眺,河岸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号子声,“自文脉之争后,已半月有余。”
屠洪走向窗边,望着翻涌的河面若有所思。
“书院有位擅观星象的先生。”
夏仁拂袖长叹,语气陡然凝重,“他说,金陵此般雨势,酷似甲子之前——”
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河水倒卷的漩涡中,似有龙影在浊浪里若隐若现。
屠洪猛地看向夏仁,只见对方眼中映着闪电寒光,缓缓吐出后半句,“那年,南方水患,民不聊生,流民中出现了一个叫‘圣公’的人。”
“嘉佑三年,南方动乱,贼人号‘圣公’,率乱民起势,同年五月攻陷金陵,史称‘圣公之乱’。”
屠洪也算历经两朝,对先帝在位时的大周诸事印象深刻。
况且,作为一名武将,外战御敌与内乱平叛本就是必修之课。
“我教前些日子截获了一封安南王府外送的书信。”
夏仁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屠洪,“信上有个称呼颇有意思。”
“什么称呼?”
屠洪不敢马虎,连忙追问。
“明公。”
两个字如冰锥砸在檀木桌面上。
屠洪瞳孔骤缩,这称谓在史料里如雷贯耳:甲子前“圣公之乱”时,乱民对其领袖的尊称正有“明公”二字。
夏仁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雨痕,续道:“眼下北疆战事胶着,三十万大军正与蛮族拉锯。若此时南方趁水患起事……”
他没有说下去,却抬手指向窗外。
浑浊的秦淮河正卷着枯枝败叶奔涌,河岸边流民搭建的窝棚在暴雨中摇摇欲坠,隐约传来老妪哄孩子的啼哭。
屠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朝廷……”
屠洪喉结滚动,竟一时说不出话。
神策军虽驻金陵,但精锐早已调往北方,若安南王真以“明公”之名振臂一呼,借着天灾裹挟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