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松楼,白鹿书院提供给国子监的休憩所,此刻房门紧闭。
“云华师兄,那书生是何来历,怎会在数算上轻易胜过乌盘?”
手抚琴弦的伯子期打量着身旁萎靡不振的乌盘,又看向首位闭目不语的谢云,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是金陵苏家的赘婿。”
未等谢云开口,反倒是推门而入的孙博解答了即将参与乐试的伯子期的疑惑,“那首《蝶恋花》就是他所作。”
“那首家喻户晓的春词竟是他写的?”
伯子期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拨弄琴弦。
夏安仁这个名字他或许陌生,但那阕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蝶恋花》他却早有耳闻。
作为国子监乐科最得意的弟子,他素日最欣赏有诗词之才的人,更盼着日后能在礼部谋职。
此刻,他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向往。
若非碍于身份,真想与那苏家赘婿结交,最好能将《蝶恋花》编成曲谱,流传后世。
“作弊!他区区秀才出身,怎会精于数算?”
王腾猛地站起身,面色阴沉如水。
他平日惯穿华贵服饰,此刻一袭黑色箭袖服却显身姿挺拔。
若不是纨绔跋扈的名声太盛,单凭仪态家世,五姓七望的大族怕早想将女眷送入王府。
“定是书院的赵章先生透了题!”
王腾握拳敲在案几上,震得茶盏晃荡。
“并非如此。”
谢云睁开双目,眼眶中青气缭绕,显然刚从推演中抽离,“圆周测算本是钦天监为陛下登基所献贺礼,内阁原打算昭告天下,却因文脉之争暂隐,用作考题备选。”
他指尖轻点桌面,“考核官既选中此题,便说明内阁有意借盛会公布盈朒二限,与书院无关。”
“谢师兄的意思是,就算书院早知考题,也未必能算出答案?”
伯子期倒吸一口凉气。
若真是如此,那苏家赘婿竟能在众考官眼皮底下算出钦天监密数,岂不是兼具数算与诗词之才?
“原以为我国子监为文脉之争筹谋良久,没想到书院竟藏着这等全才。”
伯子期越想越惊,揣测道,“怕是书院早有布局,故意让此人行入赘之举掩人耳目,当真是机关算尽。”
在他看来,夏仁定是白鹿书院为文脉之争倾力培养的暗子,甚至不惜以“赘婿”之名自污,只为避过国子监耳目。
“非是如此。”
这次轮到孙博出言否定了。
他方才外出一趟,就是前去打探那神秘候补的来历,伯子期方才猜度的,也是他先前的想法。
但事实胜于雄辩,他多方印证,最后也只得出一个答案。
“苏家赘婿夏仁,是三日前我等上门宣战、至圣先师显灵那日才拜入书院的。”
孙博向王腾投去一个求证的目光,后者虽面色铁青,却也只能点头应证。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谢云的盖棺定论为这次的争论划上了句号,“往后我等断不可轻敌。”
“云华师兄教训的是。”
众人纷纷颔首。
……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此时的竹影阁内,气氛尤为热烈。
“安仁兄,你是如何敢选那圆周测算,又究竟是怎样得出答案的?”
朱算看向夏仁的眼神好似见了绝世美女一般,眼热得不行。
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数算大家赵章先生,也忍不住抬眸望来。
张朝阳虽仍对夏仁的学问存疑,却也只能窝在角落,抱臂胸前,眼神晦暗——考核结果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质疑。
“偶然在一本书上见到过。”
夏仁觉得自己的确不擅长说谎。
谎言就像一张网,撒得越多,漏洞就越多,越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
所以他往往会选择说实话,至于旁人信与不信,便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是何书籍,可在手中?”
赵章猛地握住夏仁的手,目光灼热,语气急促,“安仁若有藏书,可否借老朽一观?”
这位数算大家一听世上竟有先于钦天监测算出圆周率的书籍,且自己竟未听闻,一时激动得连提三问,难掩心中震动。
“是一本叫做《九章算术》的古书。”
夏仁先回答了赵章的第一个问题。
“竟有此书?”
赵章抚须皱眉,眼底尽是狐疑。
他精研算数数十载,虽不敢说遍览群书,却也将近千年内相关典籍尽数收录考究。
莫说读过,便是书名,他也从未听闻夏仁口中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