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羞怯,而是激动。
她一眼便知,这是一首注定传世的词作!
到底是出身许家,那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让许寒音右手不停,又在这首词旁偷偷加了一行娟秀小字——
甲子年四月初八,无常司沈风作于醉仙楼,无常司许寒音代笔。
此时,最难受的当然是上官燕。
她死死盯着那首词,脸色惨白如纸,连仪态也顾不得维持。
她是上官家女,天生目高于顶,才识过人。也正因为她眼界够高,她才更明白这首词的价值。
必将流传千古!
这一刻沈风写下的,已不仅是词,也是文名!
是名动江州、传遍天下的开端!
而帮沈风扬名的,说到底还是她上官燕自己!
她甚至想到了某一天,别人顺藤摸瓜,发现了她与沈风种种交集。
那场退婚,那次挑衅,以及今日那句“可有人愿作一诗,题此清江一景?”……
她仿佛亲手在为自己布下一场噩梦!
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会知晓,这首传世之作出自沈风之手,而她,只会是这场风雅传说中的笑柄!
想到此处,她心中一紧,浑身发冷,只觉眼前发黑,几欲作呕。
突然间,不知有谁惊呼。
“是虞美人!”
众人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这首词的词牌名。
一瞬之间,整座三层楼的文士们只觉脊背发凉,连冷汗都悄然浸湿了背心。
这名无常卫,不仅在郑词宗的墨宝之下题了词。
而且,竟是用的相同词牌名。
在短短时间里,便做出了丝毫不落下风的这千古绝唱!
风,从楼外江面卷入,帘幔微颤,那词句似也随风而动。
这一刻,醉仙楼诗壁之前,站着两个年轻人。
一人执笔,一人念词。
皆非文士。
却压了满楼风流人物,令在场所有人脸上发烫,羞愧难当。
无人敢言语。
无人再敢质疑。
一名年轻才子仰望诗壁,半晌,喃喃吐出一句话。
“江州风雅,从今日起……改姓了。”
话音虽轻,却像钉子般钉入每个人心头。
众人望向诗壁,都记住了那壁上那行新落的墨迹。
无常卫沈风,无常卫许寒音。
这一夜,两人的名字留于醉仙诗壁,也刻进了江州文坛的历史。
许久之后,只听有人“啪”的一声,放下了酒杯。
随即起身抱拳,肃然长揖。
“文不称身,非我等之过。技不如人,却是实情。”
众人这才瞧清楚,此人竟是“醉仙九子”之一、江州名士陶绵。
他竟一直在席间冷眼旁观,一言未出,此刻方才现身,却一揖到底。
“沈大人此词,不逊郑词宗。”
言罢,转身离席,抱拳而退,未再多言。
此举如破冰之石,楼中诸人面面相觑。
紧接着,又有一人起身,低声感叹:“诗中愁绪,早已非我等笔墨所及。”
“我再不会小瞧武者,能文能武,的确是真正的风雅。”
“不知那真正的‘登楼会’中,又会是何等盛况!”
“那许大人,笔法端凝如玉、落笔成神,看起来颇有功底,她是何人?”
......
终于,有人低头,悄然落泪。
这一夜,他们败得彻底。
败在诗词,更败在那词中所藏的十年光景,败在那句“回首月明中”所引起的共鸣——十年一梦,物是人非。
此刻,酒楼外江风正烈,吹动楼角白灯,一行孤鸿掠空而去,寂寂而远。
而诗壁之下,老掌柜缓缓跪地,望着那新落之词,喉头一哽,老泪纵横,哑声长叹:
“先辈泉下有知……也该拈须一笑。”
“醉仙楼的风雅……今日非但未死,反而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