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音已接过狼毫,静静立于诗壁前。
沈风站在她身侧,望向那壁上风霜洗不尽的墨痕,眼底似有微光一闪而逝。
他轻声开口,一字一顿。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许寒音落笔如兰,字体秀润,锋芒微隐,字入行草,竟是风骨俱足。
这字甚至超过了沈风的预料,他怀疑许寒音这些年除了练剑,字也并没有落下!
而此刻楼中,忽地安静了。
段坤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小声问身旁的孙开山道:“这句......怎么样?”
孙开山一脸迷茫,又看向刘秃子。
刘秃子挠了下脑门,忽然一拍大腿。
“必然很好,因为那些骚人没一个骂的!”
他们几人这才发现,整座三楼已鸦雀无声。
只有零星几人轻声低念词句,仿若怕惊扰了什么。
而老掌柜早已直起身子,满脸不可置信之色,隐隐甚至浮出些喜意。
方才那行词句刚一落笔,就有人低低念出。
除了念诗声,却再无人多说一个字,更无人出声质疑。
所有文士都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一行行草,只觉词意悠远,仿佛藏着千帆过尽的浩荡沉吟,一股厚重的岁月风尘扑面而来,如潮涌,如涛滚。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名无常卫所作的词,仅仅第一句,竟已如此惊艳!
所有人都震惊了!
上官燕手指紧紧捏着衣袖,嘴唇被抿得发白,她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这不可能是他写的。沈风,怎么可能作得出这种词?”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陡然一凝。
“他定是从哪听来了这样一句话,想混水摸鱼唬人罢了。哼,不过一句开头,接下来他自会露馅。”
她强自镇定下来,甚至唇角重新扬起,仿佛已经看到沈风词不成章、当场出丑的模样。
沈风却不理场中的各人反应,自顾自地低声念出下一句。
“小楼今夜又东风,十年不堪回首月明中。”
酒气未散,他声音略显低哑,却带着种苍茫意蕴,恍若梦中呓语。
许寒音笔走龙蛇,完成之时,轻轻抿唇,忽觉鼻尖一酸。
她想起了东陵许府那夜的血光,想起了自己那些年在街头巷尾流窜,想起了寒冬腊月缩在漏风破庙里瑟瑟发抖,想起了自己终于进入无常司的那个瞬间。
而这一刻,窗外江风正紧,明月当空,江水如练,万家灯火倒映其间。
这句词,竟恰似道尽此情此景,楼中文士不由自主纷纷抬头,望向窗外,却皆沉默良久,无人作声。
上官燕的脸色未变,笑意却消失了。
沈风继续念了下去。
“诗壁旧字今犹在,只是容颜改。”
随着这一句写下,那位须发斑白的年长文士脸色忽然一变,猛地站起身,喃喃开口。
“这……这不是词,这是他的命。他写的是这十年流年,是他眼中江湖与旧人……写的,是醉仙楼的岁月变迁。”
诗壁上旧日名家墨宝犹在,而人世早已天翻地覆。今日站在此地题词的,又岂是昨日之人?
这句一落,众人心神俱震,竟有几位文士不由自主低头沉吟,有人眼眶泛红。
心中品读着这一句的味道,上官燕的脸色也终于彻底变了,指节微颤,死死盯着那壁上新添的字句。
沈风仰头灌下一口酒,似是轻笑,似是叹息。
“问君能有几多愁?”
那一刻,他举起酒壶,对着诗壁轻轻一倾,直至将最后一滴酒洒在许寒音所书之下。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词,至此而止。
整座三楼死一般沉寂。
唯有酒杯落地、筷子滑落的清脆声响,零星响起,在静寂中格外刺耳。
段坤虎躯一震,浑身寒毛炸起,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他喃喃低语:“这回不用问了……能让老子浑身发麻的,绝对是好诗啊!”
就连平素寡言的伍元,也不住点头,眼中露出一丝难得的感动。
因为,他也有那种感觉。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今夜又东风,十年不堪回首月明中。”
“诗壁旧字今犹在,只是容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许寒音轻声低念,声音仿佛随着江风穿窗而入,缓缓落在三层每个人的耳中。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