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再次用流利的韩语回应:
“经济转型这个方向本身没错,甚至可以说是后发经济体的必由之路。”
记者们刚想松一口气,何言超接下来的话却像冰水一样浇了下来:
“但是,问题在于你们选择的路径——过度依赖,甚至完全托付于几大财阀来主导这个转型进程。这非常不好,是在亲手豢养‘怪物’,同时埋下毁灭性的隐患。”
啪嗒!
有记者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所有人都被这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批评惊呆了。连鲍玉刚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何言超无视现场的震动,继续冷静剖析:
“看看你们的历史和现状:战争结束后,百废待兴。国家将有限的资源、政策、甚至垄断性的市场机会,集中倾注给少数几家企业集团,让它们在钢铁、造船等领域迅速膨胀,形成了所谓的‘财阀’。这确实在短期内创造了‘汉江奇迹’,让南朝鲜快速跻身新兴工业经济体。”
“然而,这种模式的弊端已经非常明显。垄断阻碍创新,关联交易掏空国民财富。大到不能倒,绑架国家经济命脉。整个国家成了几头巨兽的巢穴,中小企业和创新者找不到生存空间。”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更尖锐言论:
“你们明明拥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架构,本可以学习美国罗斯福总统应对大萧条时的做法——通过国家干预,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强力反垄断,扶持中小企业、个人创业,进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来普惠于民,引导经济健康多元发展。”
“但你们的政府偏偏反着来,选择了最坏的一条路,养出了财阀这样的畸形‘怪物’。它们已经尾大不掉了,还要给他们转型的重任?那些怪物真能负担起国家的兴衰还好,最糟糕的地方是……你们养出来的怪物,其实很脆弱。”
何言超眼神冰冷,仿佛已经看到了财阀怪物的结局。
“一旦未来爆发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贵国那些看似庞大的财阀,在嗜血的国际资本面前,将脆弱得不堪一击。它们会被精准狙击、肢解,核心资产被无情收割。到了那个时候,南朝鲜全体国民辛辛苦苦几十年积累的发展红利,将完全、彻底地成为他人的嫁衣!”
“你们努力的工作,赚取的绝大部分利润却最终流向华尔街、金融城。依靠财阀发展的模式不改变,这个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何言超放下话筒,平静的看向台下表情各异的的记者们,仿佛刚才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何言超每到一处,必搅动风云,留下满地争议与沉思。汉城之行,甫一开场,便已如此精彩。
汉城,新罗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内,何言超放下刚刚送来的几份韩文报纸。
窗外是汉江与鳞次栉比的高楼,这座城市正急切地展示着“汉江奇迹”的成果。
报纸上的硝烟味几乎要透过纸面弥漫出来。正如何言超所料,南朝鲜的舆论场因他昨日的发言彻底撕裂,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两派。
左翼的《京乡新闻》头版标题异常醒目:《一针见血!财阀之癌正噬国本!》。
文章的核心观点是反财阀。它痛陈三星、现代等巨头如何通过垄断扼杀中小企业创新,如何通过政商勾结攫取国家资源,又如何将经济风险转嫁给整个社会。
文章引用了何言超关于“豢养怪物”的比喻,甚至更进一步,隐晦地暗示军政府与财阀的共生关系才是国家最大的毒瘤。
然而,文章在结尾处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与矛盾。它一方面对何言超提出的“大政府强力干预、反垄断、普惠基建”的罗斯福式方案表示激赏,认为这才是救国正道。
然而,南朝鲜不得不面对一个冰冷现实——当前执掌这个“大政府”权柄的,正是通过军事政变上台、与财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军头。这就很难办了!
右翼的《朝鲜日报》则完全是另一副面孔。头版通栏标题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狂妄的客人!何言超先生,请收回你对韩语与大韩民国的侮辱!》。
文章将何言超对谚文缺陷的分析和对恢复汉字的建议,无限上纲上线为“对世宗大王伟大创造的亵渎”、“对韩国民族文化和自尊心的公然践踏”。
对于其经济观点,文章更是火力全开,斥之为“对韩国经济奇迹的无知诋毁”、“对勤劳智慧的韩国企业家精神的恶意中伤”、“来自‘自由港’香江的资本家,有何资格对韩国的发展模式指手画脚?其心可诛!”。
文章最后呼吁政府和民众“擦亮眼睛”,警惕这位“香江赤龙”包藏祸心的言论,捍卫“国粹”与“国本”。
看着这两份立场截然相反、却同样火药味十足的报纸,何言超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分裂与对立,正是他想要的初步效果,有争议才会有热度。
他说的那些话,根本不是给普通人听的。
不久后,房间内的电话响起了急促而低沉的铃声。何言超接起电话。
“何先生,这里是总统府秘书室……”
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