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着水廊走近阁楼,脚下薄雾如轻纱般缓缓飘起。
郭芙奇道:“怎还有木鱼声?莫非是请了高僧来做超度法事?”
话音方落,阁内那低沉木鱼声中,便隐隐夹杂起诵经之声。
“菩萨摩诃萨为护正法,虽有所杀,而无罪报。何以故?以怜愍一切众生,护正法故。”
“见有暴恶、毁戒、侵害众生者,应驱遣、呵责、惩治,或夺其命。”
“怜愍恶人、护恶人故,即是恶人。”
“菩萨若见恶人行恶,应须治罚,甚至夺命。”
“令其不堕阿鼻地狱。是故,菩萨实无罪报。”
……
诵经声字字清晰,回荡在氤氲水汽与寂静之中。
行至阁楼门前,只见两扇门扉大开。
门内一人长发披散,背对众人盘坐蒲团上,身姿挺拔如松。
柯镇恶脚步一顿,铁杖在地面轻轻一拄,沉声道:“老夫柯镇恶,携三位小辈,前来拜访。”
阁内木鱼声与诵经声骤然停歇。
那背影缓缓起身,转了过来。
“柯镇恶?”那人声音低沉,似从腹中发出,却字字入耳,“可是那侠肝义胆,一诺千金,名震江湖的江南七怪之首,飞天蝙蝠柯大侠?”
柯镇恶下意识捋了捋胡须,面朝声音来处,应道:“正是。”
郭芙与武氏兄弟抬眼细看,来人果然也同柯镇恶一般,以黑缎覆住双眼。
但瞧身形却异常魁梧挺拔,比郭靖似还要高出半分。
露出的下半张脸轮廓分明,若刀削斧凿却犹带青涩,观其年纪,至多不过十六七岁。
但见裘图上前几步,朝众人单手竖掌,行了个佛礼道:“在下铁掌帮三代传人裘笑痴,亦是少林红尘行者,法号觉明。”
柯镇恶眉头微动,显出几分诧异道:“哦?未曾想你竟还是位佛门居士。”
裘图微微颔首道:“行者半僧半俗,说到底还是尘缘未了,难入菩提清净之境。”
言罢展臂侧身,姿态从容,“诸位远来是客,请坐。”
柯镇恶在郭芙的搀扶下于一张雕花木椅上落座。
郭芙侍立在他身侧,武敦儒、武修文兄弟则垂手立于椅后。
阁内茶香浮动。
但见裘图转身行至角落的小泥炉旁,提起正袅袅冒着白汽的茶壶,步履沉稳行至柯镇恶身侧。
微微躬身,动作温雅细致地为柯镇恶面前的空杯注水。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泠声响。
郭芙一双妙目眨动,在如此近距离下,忍不住仔细打量裘图那覆着黑缎的面容。
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你……你怎的也同我大公公一般……还有,你一直用腹语说话,外面都传你是个哑巴呢。”
裘图闻言,嘴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依序翻过桌上另外三只倒扣的青瓷茶杯,一一注满热茶。
随后,缓缓张开嘴。
只见那口中,竟是空空如也,一片令人心悸的暗色深痕。
郭芙惊得下意识捂嘴,武氏兄弟亦是强咽了口唾沫。
但见裘图将三杯新沏的茶一一端起,分别递向郭芙和武氏兄弟。
举止间毫无半分倨傲,亦无轻视少年之意,反倒透着一种沉静的君子之风。
待三人接过茶杯后,裘图方才以腹语缓缓道:“当年蒙古铁蹄攻金,所过之处,屠戮无度,凶残更胜野兽。”
“裘某年幼,不幸落入几个蒙古鞑子手中,被彼等当作取乐之物,剜眼,割舌……”
此话内容残酷,但裘图语气却极其平静,仿佛在讲述他人之事。
“幸而家母尚存几分本事,拼死将裘某救出,辗转投身少林,以求……保全残躯。”
裘图说完,转身将茶壶轻轻放回泥炉之上。
郭芙望着他挺拔却带着寂寥意味的背影,心下恻然,悄悄扯了扯柯镇恶的衣袖,低声道:“大公公,他……他好生可怜……”
但见柯镇恶沉默一瞬,开口道:“靖康之耻前,少林尚在我大宋疆土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