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常英倒吸一口凉气,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竟然是这里!
这地方在津门名声不小,背景复杂,牵扯甚广,连督军府都要给几分薄面。
陈峥要动的,竟然是这块硬骨头。
而且里面还藏着那传说中的鬼祟之物?
前座开车的司机和另一个手下显然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他们感受到后座凝滞的气氛。
两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车内只剩下雨水密集敲打的哗哗声,沉闷得让人心慌。
常英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开口,声音微颤:
“老弟……你,你没弄错?裕昌当铺……这,这可不是寻常地方!里面的水,深不见底啊!”
陈峥收回目光,看向常英,眼神平静无波,笃定道:“不会错。线索和气息,都指向这里。”
原来,当【破网挂钩】完成之后,道书之上,又一次浮现出差使。
不过,这一次并非全然陌生的任务,
而是之前曾出现过的【百日筑基(0/5)】。
至此,陈峥更加确信,裕昌当铺的背后,定有五通神的化身潜藏其间。
想到这儿,陈峥继续道:“单凭我一人,加上我师父,硬闯或许能成,但难保不会打草惊蛇,让其遁走。
或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殃及无辜。
青帮人多势众,耳目灵通,更能封锁周边,断了它的后路。”
常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一方面是对那邪神本能的恐惧。
另一方面是对裕昌当铺背后势力的忌惮。
陈峥此举,无异于同时捅了阎王殿!
但他看着陈峥沉静的面容,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决绝,劝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刚才在“永元斋”陈峥推开祖孙二人的举动。
又想到他那句“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常英一咬牙,光头上青筋隐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说道:
“他娘的……老子今天算是被你架上火堆了!”
“行!老弟,哥哥我信你!”
“今晚的行动,我手下的人听你调遣!”
陈峥看了常英一眼,看出他眼中的惊惧未褪,但更多的是义气。
他点了点头,不再客套:“今晚是场硬仗,全仰仗常大哥了。”
有些情义,放在心上就好。
至于排兵布阵、设伏围剿这些事,陈峥毕竟不如常英在行。
汽车在滂沱大雨中缓缓转向,朝着聚义楼驶去。
车轮碾过路面,溅起大片水花。
陈峥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看似养神。
实则在脑海中再次推演着今晚的行动计划。
雨水疯狂冲刷这个世界,仿佛要将一切污秽都暴露出来。
车内,气氛凝重。
常英几次想开口,问问陈峥具体打算如何对付邪神。
需不需要他再搞些更厉害的家伙。
比如炸药什么的……但看到陈峥闭目凝神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掏出一根烟卷叼上,却没点燃,只是用牙齿磨着烟嘴。
前座的手下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后座两位大爷阴沉的脸色。
两人更是小心翼翼,连转弯都不敢太快,生怕触了霉头。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汽车穿过雨幕。
一座气势森然的中式楼阁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楣上高悬聚义楼,黑底金字匾额。
即便在暴雨中,也让人感到一股不容侵犯的江湖霸气。
楼外廊下,隐约可见几名穿着黑色短褂的精壮汉子抱臂而立。
他们不断扫视雨中寥寥的行人和车辆。
此刻,汽车停下,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到了。”
常英将嘴里被咬得变形的烟卷取下扔掉。
他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后更显紧绷的绸衫。
陈峥睁开眼,眸中清光一闪而逝,推开车门:“走吧。”
两人下车,早有手下撑开油纸伞跟上。
走到廊下,那几名青帮弟子显然认出了常英这个警察局的巡官。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常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么大的雨。”
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
常英打了个哈哈,指了指身边的陈峥:“陈特派员,有要事求见几位堂主,烦请通传一声。”
“陈峥?”
弟子眉头微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随即脸色微变,想起了不久前香堂发生的事情。
两人看向陈峥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凝重。
他不敢怠慢,连忙道:“常爷,陈特派员,请稍候,我这就进去禀报。”
说完,转身快步进了聚义楼。
没过多久,那名弟子便回来了,侧身让开:“常爷,陈先生,几位堂主在忠义厅等候,请随我来。”
陈峥与常英对视一眼,迈步跟上。
聚义楼内,光线略显昏暗。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厅堂前。
匾额上“忠义厅”三个大字铁画银钩。
引路弟子在门口停下,高声道:“禀各位堂主,常巡官,陈先生到了!”
“请进。”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从厅内传出。
陈峥整了整衣衫,神色平静,当先踏入忠义厅。
常英深吸一口气,也紧随其后。
厅内景象与上次来时颇有不同。
四位堂主并未高踞上首,而是分散坐在厅中。
正对着门的,是漕运堂的赵金彪。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
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拷绸短褂。
露出筋肉虬结的双臂,似乎全然不惧近来渐渐转凉的寒意。
他脸色依旧沉硬,见陈峥进来,只是眼皮抬了抬,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左手边,仁义堂的马世元捧着个紫砂小手壶,正慢条斯理地呷着热茶。
他今日换了件宝蓝色团花缎面长袍,外罩玄色琵琶襟马甲,显得愈发富态从容。
只是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几分审慎。
见陈峥目光扫来,他微微颔首,笑容温煦。
右手边,赌坊堂的熊阔海依旧在盘着他那两颗铁胆。
“嘎啦嘎啦!”
他身材矮壮,裹在一件藏青色缎面衣袍里,像一只熊。
小眼睛眯着,目光在陈峥和常英身上扫过,闪过几丝精明。
而靠近厅门一侧,独自坐在一张花梨木圈椅里的,正是钱鹤年。
他今日没穿短打,换了身藏青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少了些许江湖气,倒多了几分干练。
他手里把玩着那两把勃朗宁M1900。
动作熟练,开始拆卸组装,眼神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当陈峥走进时,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
厅内除了四位堂主,只有他们各自最贴身的两个心腹弟子垂手侍立在角落。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陈特派员,常巡官,冒雨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马世元放下手壶,率先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沉默。
陈峥站定厅中,身形挺拔,虽衣衫微湿,却无半分狼狈。
他目光扫过四人,开门见山:“马堂主,各位堂主,陈某今日前来,是为兑现那日香堂之约。
亦是有一桩关乎老城区安危,乃至津门运势的大事,需借重诸位之力。”
“哦?”马世元捻须的手微微一顿,“愿闻其详。”
“那日马堂主曾言,老城区内出现‘夜香郎’索命,死状诡异,线香绕颈,眉心一点朱砂。”
陈峥语速平稳,说:“陈某不才,连日追查,已寻得其巢穴所在。”
“什么?”
饶是马世元城府深沉,闻言也不禁动容,手中茶壶盖子轻轻磕碰了一下。
赵金彪瞬间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电。
熊阔海盘铁胆的手停了下来。
就连一直低头玩枪的钱鹤年,也抬起头,看向陈峥。
“此言当真?”
熊阔海的小眼睛里精光闪烁,“陈特派员,此事非同小可,那玩意儿……可是邪门得很!”
“千真万确。”陈峥语气笃定,“其藏匿之处,并非什么荒郊野坟,而是在……裕昌当铺。”
话音落下,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雨声似乎更大了,哗哗地冲击瓦檐,像是无数只手在敲打。
四位堂主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精彩。
赵金彪眉头拧成了山,腮帮绷紧。
熊阔海下意识地搓着铁胆,小眼睛飞快地转动。
钱鹤年握紧了手中的勃朗。
马世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化作凝重。
他缓缓将紫砂壶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裕昌当铺……”
马世元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干涩,“陈特派员,你可知道,这裕昌当铺是什么地方?”
“略有耳闻。”陈峥平静道,
“东主与租界工部局,领事馆关系匪浅。
背后更有老城区各帮派的影子,盘根错节。
是津门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也是块……硬骨头。”
“何止是硬骨头!”
熊阔海忍不住插嘴,声音略微急促,
“那是块铁板!”
“跺一跺脚,半个津门卫的当铺行当都要颤三颤!”
“他家的流水,顶得上我们四堂加起来小半年的进项!”
“动它?陈特派员,你这可不是捅马蜂窝,你这是要掀龙王庙啊!”
“陈特派员,你确定那东西藏在裕昌当铺?”钱鹤年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冷,
“不是弄错了,或者……被人当了枪使?”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马世元。
马世元面色不变,淡淡道:“钱堂主多虑了,老夫提供的线索,绝无虚假。
只是……老夫也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在裕昌当铺。”
他看向陈峥,眼神复杂,“陈特派员,消息来源可靠?”
“线索指向,气息感应,皆在于此。”
陈峥的回答依旧简洁,“至于是否被人利用,陈某自有判断。”
他目光如炬,看向四人:“诸位堂主,当日香堂之上,陈某依江湖规矩,过了四关,得了诸位一句‘马首是瞻’的承诺。”
“如今,这邪祟藏身裕昌当铺,害人性命,扰乱秩序。”
“更可能危及整个老城区乃至津门的安宁。”
“于公,保委会职责所在,不能坐视。”
“于私,此物诡异凶险,若任其坐大,诸位麾下弟子和产业,谁能保证不受波及?”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压过窗外的雨声:
“今日陈某前来,不是与诸位商量要不要动,而是告知诸位,今夜,陈某便要动手,铲除这个祸害!”
“需要借重的,是诸位的人手,封锁裕昌当铺周边街道,断绝其内外交通,防止邪物走脱。”
“或是有不相干的人前来搅局。”
“今夜?”
赵金彪闻言站起,高大的身躯自带一股压迫感,
“这么急?而且就在裕昌当铺里动手?”
“陈特派员,你可想清楚了!在那里头闹出动静,工部局的巡捕,还有当铺背后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要在其巢穴之中,方能斩草除根。”
陈峥眼神平静,“至于后果,陈某一人承担。”
“保委会的招牌,督军府的支持,便是底气。诸位只需负责外围,事成之后,一切风波,由我应对。”
“你说得轻巧!”
熊阔海连连摇头,“你怎么承担?裕昌当铺背后牵扯多少达官显贵?一旦闹大,督军府会不会保你还两说!”
“我们青帮要是掺和进去,那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以后还怎么在津门立足?”
“熊堂主是怕了?”
陈峥目光转向他,语气平淡,“怕得罪了权贵,断了财路?还是怕邪祟凶厉,折了手下弟兄?”
熊阔海被噎了一下,黑脸涨红:“我……我不是怕!是得权衡利弊!咱们江湖人,求的是财,是安稳!没必要去碰这烫手的山芋!”
陈峥冷笑一声,“熊堂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若邪物继续害人,引得人心惶惶,租界借机加强管制,甚至派兵入驻老城区,你赌坊的生意还能安稳?”
“若其势力坐大,需要血食供奉,你焉知它下一个目标,不会是你赌坊中一掷千金的豪客,或者你身边的亲近之人?”
熊阔海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只是用力搓着铁胆。
“陈特派员,”
马世元缓缓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非是吾等不愿出力,实在是兹事体大。”
“裕昌当铺不比别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再从长计议?或者,换个更稳妥的法子?”
“马堂主,时机稍纵即逝。”
陈峥摇头,
“邪物狡诈,今日我探其巢穴,已可能引起警觉。”
“若拖延下去,要么其遁走他处,隐匿更深。
要么……可能会狗急跳墙,造成更大伤亡。
那几位失踪者的死状,马堂主可比陈某更清楚。”
马世元想起那些尸体脖颈上缠绕的诡异线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沉默下去。
厅内再次陷入僵持。
雨声哗哗,烛火摇曳。
众人脸上一时间都有些明暗不定。
“咔嚓!”
钱鹤年忽然将组装好的勃朗宁一声上了膛。
他抬起眼,看向陈峥,问道:“陈特派员,你有多大把握?”
“对付邪物,我有九成把握。”
陈峥与他对视,毫不避让,
“但需要诸位确保外围无忧,不让它走脱,也不让外人干扰。”
钱鹤年盯着陈峥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犹豫或夸大。
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自信。
“好!”钱鹤年将枪拍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碗一跳,
“我安清堂,出五十名精干弟子,听你调遣!”
“封锁街道,管控路口,没问题!”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津门地界上撒野!”
他这一表态,赵金彪眉头一挑,瓮声道:“钱老四,你倒是痛快!”
钱鹤年哼了一声:“我钱鹤年输给你陈特派员,心服口服。”
“既然认了你马首是瞻,你划下道来,只要在理,我安清堂就没有往后缩的道理!”
“更何况,这等邪门玩意儿,留在津门就是个祸害,早除掉早干净!”
赵金彪看了一眼陈峥,随即一跺脚,地面颤了一下:
“他娘的!老子也受够了这憋屈气!”
“漕运堂,出八十人!都是敢打敢拼的好手!”
“裕昌当铺后门临着河沿,我派人把河面也给你封了!”
“保证连只水耗子都溜不出去!”
两大堂口表态,压力顿时来到了熊阔海和马世元身上。
熊阔海见状,苦笑一声:
“两位都这么说了,我老熊要是再缩着,以后也没脸在老城区混了。”
“忠信堂,出四十人……再多,家里就看不过来了。另外,我再出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