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气时,亦非简单吐出浊气。
而是如同大地本身的呼吸,将体内芜杂之气,缓缓弥散出去。
陈峥自身却纹丝不动,愈发稳固。
一开始,这种感觉颇为滞涩。
原因无他,陈峥习惯了形意拳发力时气血如汞,奔腾激荡的状态。
如今强行将气息沉降。
如同让奔腾的江河逆流,归于平静的湖海。
浑身气血都隐隐传来一种不适应的闷胀感。
这与之前借助安基土医治老丁时截然不同。
安基土的气息温和,如同春雨润物,滋养经络,过程舒缓。
是由外而内的补充。
而陈峥此刻运行【脾土培元】之法,引动地脉石髓。
却是由内而外的激发,是以自身为炉,以功法为火,炼化本源。
其过程,自然更为艰难。
陈峥谨守心神,不为气血的滞涩所动。
依旧维持着悠长深远的呼吸。
意念锁定身化大地,承纳万物的意境。
渐渐地,掌心中那滴地脉石髓,开始有了反应。
它被陈峥体内的土行真意所引动,微微震颤起来。
一丝丝土行本源之力,好似融化了的金液,顺着陈峥的劳宫穴,缓缓渗入他的经脉。
“轰!”
这力量一入体,陈峥只觉得浑身剧震。
不同于安基土的温润。
也不同于地脉石乳的生机勃勃。
这地脉石髓的本源之力,带来的是一种霸道的承载。
它流过之处,经脉像是被大手抚平压实。
原本因快速修炼带来的浮躁之处。
在这股力量的流淌下,渐渐消散。
气血运行的滞涩感,开始发生变化。
变得缓慢沉重。
每一滴血液,似乎都沉重了数分。
“力不求发,意不求锐,唯觉周身一体,根植于地,如巍峨山岳,亘古长存……”
陈峥心中默念要诀,彻底放弃了发力的念头。
将全部心神沉浸在稳固之感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足,仿佛真的生出了根须,透过地基,扎入了下方的大地。
与无穷远的地脉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股浑厚安稳的力量,从大地深处反哺而来。
通过根须汇入他的体内。
他的筋骨,在这内外交感的淬炼下,发出嗡嗡之声,连绵不绝。
好似被大锤反复锻打,杂质被剔除。
结构愈发紧密坚实。
五脏六腑,特别是对应土行的脾胃,被地脉石髓的精气团团包裹,不断滋养。
以前服用药食之物残留的一些渣滓,被这股力量研磨化去。
脾胃运化之力不断增强,散发出愈发蓬勃的生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过中天,又缓缓西斜。
厢房内,陈峥依旧保持着三才式的站姿,一动不动。
他周身的气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锐利机敏之感,渐渐内敛。
化作如山的厚重感。
皮肤之下,隐隐泛着一层温润黄光。
那是土行本源之力初步融入血肉筋骨的迹象。
他呼吸愈发悠长。
每一次吸气,屋内气息便微微一敛,被他纳入体内。
每一次呼气,则几乎微不可查,夹带些许浊气排出。
掌心中的那滴地脉石髓,已经消失。
但其精纯本源,却已融入了陈峥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成为了根基的一部分。
此刻的陈峥,感觉自己的身体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
以前是借用大地的力量。
现在,他感觉自己正在“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本质上的提升。
是根基的彻底夯实!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未至之时。
陈峥体内气血,终于运行完一个大周天,归于丹田。
“嗡——”
一声鸣响,自他丹田处传出。
周身那层淡薄的黄光随之一敛,彻底融入体内,消失不见。
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愈发沉静厚重。
站在那里,明明身形未变,却给人一种仿佛与脚下大地连为一体,难以撼动分毫的感觉。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神光并非锐利逼人,而是温润沉稳。
【脾土培元(8/49)】
道书上,古拙的字迹浮现,进度赫然提升了8点!
一次炼化,直接跨过入门!
紧接着,陈峥缓缓收了三才式。
周身沉浑气息却未立刻散去,反而愈发内敛.
他心念微动,并未急于测试【脾土培元】带来的根基变化。
而是将意念沉入四肢百骸,细细体会关乎修为进境的骨节贯通。
先前,他已将周身骨节打开了约莫四分之一,达到【骨节关(25%)】的境界。
拳劲发出,已能节节贯穿,力透梢节,等闲砖石,一拳便可崩裂。
但陈峥自己知晓,二十五的进度,许多地方尚是“强行冲开”。
犹如疏浚河道,只通了主干,无数细微支流仍处于淤塞状态。
发力运劲之时,总有那么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滞涩,影响了劲力的传递效率。
如今,随着地脉石髓的本源之力彻底融入筋骨。
外加上【脾土培元】引动的土行真意对周身进行的滋养。
陈峥察觉到,体内那些需要刻意运劲,才能勉强贯通的细小骨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阵震颤,自脊柱大龙开始,向周身扩散。
先是颈椎。
七节椎骨一节节扶正。
原本的些许僵硬感,化作灵活之感。
头颅转动,轻灵无声,却又与整条脊柱浑然一体,稳如泰山。
紧接着是胸椎、腰椎、尾闾……一节节,一块块。
地脉石髓的土行本源,温养每一处骨膜。
浸润每一寸筋膜。
将平日里几乎无法察觉的错位,渐渐抚平弥合。
陈峥甚至能听到体内传来的汩汩之声。
好似春回大地,冻土开化,万物生机萌发。
那是他的筋骨,正在经历一次升华。
他的意念跟随着这股力量,游走于双臂。
肩胛骨仿佛两扇门户,被缓缓推开。
与臂骨之间的连接变得圆融无比,再无半分勉强。
肘腕关节,乃至指骨之间的微小关节,都传来酥麻而充实的奇异感觉。
他下意识地一握拳。
五指收拢之间,沉浑凝实的力量感,自指间透出,通达臂膀,直贯肩背。
这力量,不是单纯的刚猛霸道。
更有一股厚重绵长。
双腿的变化更为明显。
胯关节处,本是发力之根,也是骨节贯通的关键难点所在。
如今,陈峥只觉得两胯既能灵活运转,又让下盘无可撼动。
膝踝关节,乃至足底的每一块小骨,承重能力暴增。
他尝试抬脚,落下。
动作舒缓。
但落脚之瞬间,足底与地面接触的那一霎。
反震之力顺着骨骼筋络直传上来,却又被轻易化解吸收。
反而转化为自身沉稳气势的一部分。
“这便是……骨节贯通度大幅提升的感觉么?”
陈峥心中明镜也似。
与之前那种打通的感觉不同。
如今的提升,更像是优化重构。
三百六十块骨节得到了全方位的强化。
思忖间,陈峥缓缓抬起右手。
并指如刀,对着身前一划。
没有凌厉的破空声,也没有气血勃发的红光。
指尖过处,好似被划开一道痕迹,久久未能弥合。
陈峥能感觉到,这一记手刀若是落实,其穿透破坏,绝非以往可比。
更让陈峥感到欣喜的是,力量收发由心,运转之间圆融无比。
再无以前那种力量发出后,自身骨节筋膜也会承受反震的不适。
他细细体悟着身体的变化,与道书上那玄妙的感知相互印证。
果然,识海之中,古拙字迹浮现。
【骨节关(78%)】
从之前的百分之二十五,一跃提升至百分之七十八。
足足增长了百分之五十三。
远超他预估的百分之五十。
这一次炼化地脉石髓,修行【脾土培元】,带给他的好处实实在在。
自此之后,距离骨节关的圆满之境,似乎也不远了。
陈峥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息绵长深远,落在身前地面上,将微尘吹拂开来。
露出下方石板,气息沉浑,可见一斑。
紧接着,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
指骨关节轮廓变得更加分明。
隐隐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骨节关逼近八成,脾土培元也有所成……”
陈峥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晨光透过窗纸,将屋内映照得一片通明。
陈峥推开房门,走到院中。
丁师傅正在院角慢悠悠地打着一套太极拳。
见到陈峥出来,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他眉头一挑,手上动作都慢了一拍。
“阿峥,你……”
丁师傅眼中爆出一团精光,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这身子骨……一夜之间,怎么好像……沉了一大截?”
他习武数十年,眼力毒辣,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徒弟周身那股气息,与昨日截然不同。
不再是之前的锐利逼人,也不是简单的沉稳。
而是一种……仿佛与脚下这方院落,与整个大地都融为了一体的厚重。
站在那里,明明身形未变,却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感觉,宛如山岳似的。
陈峥微微一笑,并未详细解释,只是道:“师父,略有所悟,根基扎实了些。”
丁师傅围着陈峥转了两圈,越看越是惊奇,忍不住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这一按,他感觉自己按在了一块巨岩之上。
陈峥体内还传来一股沉稳的反震之力,震得他手指微微发麻。
“好小子!”
丁师傅收回手,哈哈大笑,声震屋瓦,
“你这哪里是扎实了些!老子看你这是把半座山都搬进身子里了!
好!好啊!
如此一来,今晚去闯裕昌当铺,我心里更有底了!”
陈峥感受着师父发自内心的欣喜,也是心中一暖。
他握了握拳,骨节间发出低沉轻鸣。
“师父放心,今晚,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话音落下,陈峥看向关押刘守山的房间。
他压低声音,问道:“师傅,昨晚那家伙还老实吗?”
丁师傅走到陈峥近前,低声道:“那老小子,昨晚还算安生。
喂了他点米汤,哼哼唧唧地就睡死了过去,没闹什么幺蛾子。”
他顿了顿,盯着陈峥,
“怎么?你觉得这老家伙还有问题?
要不……趁现在,师父我去给他个痛快,一了百了,免得夜里坏事!”
陈峥微微摇头,目光扫过紧闭的堂屋门扉。
里面躺着被老韩头下了禁制的刘守山。
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但丁师傅从口形里读懂了意思:“劳请师父今晚盯死他。
一有异常,马上乱枪打死。”
老丁心头一跳,虽不明白徒弟为何对已成废人的刘守山如此忌惮。
但他信陈峥的判断。
这小子心思缜密,灵觉过人,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没看出的凶险。
他一点头,压着嗓子:“成!听你的!老子今晚就看他能翻起什么浪!”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正欲再细说几句今晚行动的安排。
忽听得院墙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汽车引擎轰鸣声。
声音在清晨格外刺耳,最终停在了紧闭的大门外。
陈峥与丁师傅同时噤声,望向门缝。
只见门缝之外,光影晃动,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恰好堵在了门缝视野的中央。
陈峥眼神微动,低语道:“是常英。”
他心下明了,常英此来,多半是为了之前托他购置军火之事。
算算日子,已过去五六天,比当初约定的三天要晚了些。
陈峥整了整衣衫,示意丁师傅稍安,自己缓步上前,拉开了那扇木门。
门外,常英一身略显紧绷的黑色绸衫。
脑门上冒着细汗,见门开,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抱拳道:
“陈老弟!丁师傅!冒早前来,打扰,打扰了!”
他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旁还站着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
脚边放着两个藤条箱子。
“常大哥言重了,请进。”陈峥侧身让开。
常英示意那两名手下将箱子提进来。
自己则跟着陈峥和丁师傅走进了院子。
一进院,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陈峥吸引。
只觉得几日不见,这位陈老弟身上的气息愈发沉凝厚重,站在那里,给人一种隐隐的压力。
他心下暗惊,脸上笑容更盛:“老弟,你托我办的事儿,哥哥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他指挥手下将两个藤箱放在院中石板上。
“咚!”
一声闷响。
常英上前,亲自打开箱盖。
第一个箱子里,铺着干草,赫然躺着四把簇新的驳壳枪。
枪身泛起冷光,正是德造二十响。
旁边整齐码放着几盒黄澄澄的子弹。
另一侧,则是三把冲锋枪,造型紧凑,枪管散热孔密布。
这玩意就是花机关,同样配着数个长长的弹匣。
第二个箱子里,则是几把带皮鞘的匕首、飞刀。
刀刃狭长,闪着寒光,一看就是精钢打造,开了血槽的利器。
“老弟你看,”
常英拿起一把驳壳枪,拉动枪栓,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家伙都是好家伙,督军府军械库刚启封的新货,膛线亮得晃眼!
花机关也是紧俏货,为了这两把,哥哥我差点跑断了腿,搭进去不少人情面子。”
他又拿起一把飞刀,指尖轻弹刀身,发出嗡鸣,
“这飞刀,找老铁匠打的,用的是夹钢法,锋利得很,见血封喉不敢说,扎个对穿没问题!”
丁师傅在一旁看得眼中精光直冒,他走惯江湖,深知这年头,拳脚再硬也怕枪子。
有了这些硬火,心里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他忍不住赞道:“好家伙!常巡官,有你的!
这些玩意儿,够打一场小规模遭遇战了!”
他话锋一转,“要是再多些大炮仗就更美了。”
“丁师傅果然是行家,想到一块去了!”
“攻坚拔点,狭路突围,没个趁手的‘大炮仗’怎么行?”
他说着,亲自弯腰。
从第二个藤箱的底部,拨开那些匕首飞刀,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件。
解开油布,里面是八枚木柄手榴弹。
弹体呈圆柱形,漆成墨绿色,木柄粗壮。
顶端是铸铜的击发装置,显得颇为沉重。
“金陵厂造的麻尾手榴弹,正经的制式家伙!”
常英拿起一枚,指着弹体尾部的几道凸棱和木柄底端的铸铁盖子,
“这玩意,用的时候,先拧开这个底盖,里面是拉火绳和瓷环。”
他小心翼翼地演示着拧开底盖,露出里面的环形拉绳,随即又迅速拧紧。
陈峥挠了挠头,好奇地问:“我听人说,有种东西拔了还能再插回去,不会出事,就跟有个保险似的……说的就是这个吗?”
“江湖上确实有这么个险中求稳的法子,但千万记住,这不过是赌命!”
常英神色严肃,提醒道:“这麻尾弹,拉火管一拽出来,里面的硫磺药捻就算点着了,最多延烧七八秒。
所谓插回去,无非是让它憋在里面烧,运气好能哑火。
运气不好……直接在手里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