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要慢…”
陈峥心里一亮,
“我太急了。”
无论是练拳,还是对付糟心的身世,都急不得。
他重新摆开架势。
这回不再求快求重,只细细体会筋肉怎么运劲,气血如何流转。
双拳慢慢推出,脚步缓缓移动。
紧接着,腰胯一拧,一股力道从脚底升起。
过腰背,传肩肘,最后灌到拳头上。
“崩!”
一拳打在梦中沙袋上。
沙袋动也没动。
陈峥脸上却见了喜色。
刚才那一拳,他觉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劲在身体里流转。
虽然还没完全发出去,但已摸到了门边。
“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
“崩劲不是往外硬撞,是往里收聚的能。”
就像竹子生长,看不见它长,却一天比一天高。
像春天到来,看不见动静,冰雪却自己化了。
他对爹娘的怨,也曾冻得像冰。
如今练这崩拳,属木,木主生发,并非要原谅或忘记。
是要把过往,化成养料,滋养自己变得坚韧。
那些生机,在陈峥自己身上。
在他和大哥小弟相依为命的情分里,不在那早就断了的根上。
他又闭上眼,这回不再刻意引导气血,任它自己流转。
此刻的陈峥变成了一棵老松,根须扎进深土,枝叶伸向天空。
松针看着软,却能刺破冷风。
枝干看着弯,却能扛住积雪。
这大地,是他的兄弟,是师父他们的帮扶。
他的根,早就不在津门乡下的家里了。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松枝乱晃,松涛呼呼响。
松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就是不倒。
等风势稍弱,弯下的枝条弹了回去。
“就是这时候!”
陈峥双眼一睁,一拳打出。
这一拳,不快不慢,不轻不重,看着平平无奇。
“嘭!”
拳头还未碰上沙袋,却发出一声闷响。
沙袋晃起来,粗布上裂开一道细缝。
“有门!”
陈峥心里一喜,能隔空打出崩劲,这代表距离圆满很近了。
打这儿起,陈峥练得更勤。
他不光在梦中练,也在梦中看各种草木怎么生长。
看柳条随风摆,看青藤爬上墙,看野草顶开土。
夜色深沉,更漏频催,恍惚已是五更时分。
陈峥于梦中浑然未觉,只怔怔地看那河中急流,滚滚而去,冲撞堤岸上的丝丝垂柳。
那颗柳树常年被水冲,树干斜着,几乎贴在水面上,却依旧枝叶茂盛。
河水不停地流,柳枝顺着水势摆动,看着柔软,内里却韧得很。
陈峥看出了神,心有所感,就在岸边打起拳来。
这回,他的拳法不再刚猛,像柳枝一样柔顺。
可柔顺里又含着劲。
双拳划出弧线,看着轻飘飘,每一拳却都带着崩劲。
“原来木行的真意,不在刚,不在柔,在于这股生机。”
他一边打拳一边琢磨,
“像草木生长,破土而出,看着柔弱,其实蕴含力量。”
这力量,是活下去的力量,是护住身边人的力量,是向死而生的力量。
正如爹娘生了他,却又亲手毁了他的家。
这生而不养的债,断指可报,已是仁至义尽。
若他们,真要变成射向他的箭。
那崩拳,就要崩断暗箭!
思忖间,陈峥越打越快,拳法越来越顺。
体内气血奔流如同江河,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流向四肢百骸。
忽然,肝经一阵刺痛。
接着一股清凉之气从肝经涌出,和丹田的热气汇到一处。
这是肝经贯通之兆!
崩拳属木,对应肝,肝经通了。
意味着崩拳修行将成大器。
而且,肝主疏泄,调理气机。
这肝经一通,好像也把他心里积年的郁气化开了。
过往如烟,不再阻塞他前行的心志。
陈峥压住激动,继续练拳。
这时他的拳法已浑然天成,每一拳都带着勃勃生机,像草木逢春,万物生长。
挥拳时,陈峥能听见种子顶破泥土的声音,能看见嫩叶舒展的样子。
不知不觉,陈峥的呼吸变得又长又细,一呼一吸,体内一处关隘豁然贯通。
一股清凉之气从肝经涌出,流遍全身。
这股气所到之处,筋肉舒展,气血畅通,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陈峥知道,这是崩拳将圆的征兆。
他不敢大意,凝神静气,引着这股气在体内循环。
九个周天后,这股气慢慢聚在肝经里,化成一粒青色种子,扎根在肝脏深处。
这种子看着小,却含着无穷生机,仿佛随时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陈峥慢慢睁眼,天已大亮。
他没急着起来,先细细体会体内的变化。
那粒青色种子在肝经里轻轻跳动,每跳一下,就散出一股清凉气息,滋养全身。
陈峥嘴角一牵,那卷道书便自灵台浮现。墨痕流转间,字迹渐显:
【肝经通达,气机顺遂,沉疴尽去,体魄愈韧】
【崩拳圆满!筋肉关(2%→15%)】
【木行真意贯通!进境五丝!】
【真意】:木行
陈峥敛去眸中精光,徐徐收势。
但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松快,积年压在胸口的浊气,丝丝化去。
低头摊开双掌,见指节粗粝,茧花丛生,正是苦力人的手,也是练家子的手。
此刻这双手里,却有了别样滋味。
不似劈拳那般斩金截铁,倒似老藤盘根。
“木行真意...原来如此。”
陈峥喃喃自语,肝经里那枚青气凝结的种子,随着吐纳微微搏动。
清凉气息周流百脉,先前擂台恶战落下的伤势,酥酥麻麻地痊愈了。
陈峥活动双肩,旧伤处再无滞涩。
更奇的是浑身筋肉变得柔韧异常。
若说往日练劈拳是将身子打成铁板。
此刻就是刚柔并济,韧劲十足。
“妙!”
陈峥眼底精光乍现。
此番进境远超所期,非但拳法圆满,连卡滞许久的筋肉关隘也一举冲到15%。
这已非单纯气力增长,算得上脱胎换骨了。
重新盘坐榻上,凝神内观。
意念轻触肝经中那点青芒,便有温润气流自经脉溢出,徐徐浸润周身肌理。
筋肉吮吸生机,震颤之声隐约可闻。
“这颗木行种子竟有滋养肉身之效?”
陈峥忆起丁师傅曾说,上乘功夫练到极处,可由外而内反哺己身。
莫非崩拳圆满,正踏进了这道门槛?
引着那缕青气游走肩臂腰背,凡青气过处,平日锤炼不到的细微所在俱得滋养。
筋肉联结愈发紧密,发力时如百川归海。
这般进益,已非蛮力可论,简直就是整体跃升。
约莫半盏茶后,陈峥缓缓睁眼,吐出一口绵长浊气。
但觉耳聪目明,院外夏虫振翅之声清晰可辨。
浑身精力充沛,便是十日不眠,亦能支撑。
陈峥攥了攥拳头,只觉一股劲力在体内流转,澎湃中含着内敛。
这和劈拳那股子锐利霸道的劲儿不同,倒更偏向于养与续。
陈峥这才有些明白,为何师父总说崩拳是形意根基。
有了这木行真意垫底,滋养筋骨,壮大元气,往后习练别的拳法,自然事半功倍。
与人放对时,耐力也更长久,恢复得更快些,这便是续的用处了。
陈峥起身下床,在屋里慢慢走了几步,适应着身子骨的变化。
脚下落地,觉得轻灵又稳当,对自个儿身体的掌控,仿佛也精细了不少。
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举目看去,东边天际已泛出鱼肚白,残月疏星淡淡隐去。
望着院里那棵微微摇曳的老槐树,陈峥心里忽有所动。
这颗老槐历经风雨,树皮斑驳,却依旧枝叶繁茂,生命力顽强。
自个儿眼下的境况,不也正像这棵老槐么?
出身不堪,吃过不少苦。
但终究在武道上踏出了一条路,结识了师父、韩伯这样的长辈。
有胖子和瘦猴这等兄弟帮衬。
更与大哥小弟在这乱世里相互扶持,算是扎下了根。
过往的那些磨难,非但没压垮他,反倒成了他武道上的滋养。
让他这棵树,生得愈发坚韧了。
“爹,娘……”
陈峥心头又一次闪过这两个字,却再没什么波澜,只剩一片漠然的平静。
“你们给了我这条命,却也给了我那些苦楚。
这生而不养的债,我陈峥记下了。
若你们肯安分,我便当这世上再没你们这人。
若你们真叫人利用,跳出来生事……”
陈峥眼神一冷,体内那粒青色种子微微一颤。
道书的字迹随之浮现。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四个字,【肝木萌芽】。
四个字如新叶初生,青翠欲滴。
【差使:肝木萌芽(0/49)】
【肝木萌芽:形意深功,木行化境。
非拳非掌,乃体内生机萌发之法。
运时如春回大地,行气若种子破壳。
以意催生,以息滋养,周身气血皆如草木萌发之相。
然生非躁进,其力绵长,舒筋活络而不伤根本。
炁起于丹田,种于肝区,萌于两胁,舒达于四末,终成周身生机勃发之象。
练时需站三才式,双目微睁以合生发之机,舌抵上颚。
吸气如大地精华汇聚根须,呼气似嫩芽顶破春土屏障。
力不显形,意不强求,唯觉筋络舒展,关节松动,如万千新芽同时向上生长。
久修则气血调达,情志畅和,肝气化青青生机,温润全身。
此法乃炼气化生,滋养根本之功。
每日面东而行,四十九日不停,可感体内生机流转,如草木逢春,周天循环。】
【评价:肝如春土育青芽,气似甘霖润灵根。一念生发通百脉,万象更新自在身】
陈峥心神沉入灵台,道书上的字迹熠熠生辉。
一边是【肺金雷音】,字字如金石镌刻。
另一边是新得的【肝木萌芽】,墨迹宛若新抽嫩芽。
“肺属金,肝属木……金克木,本是相克之理。
但道书既同时显现,师父也曾言五行拳练到深处可相济相生……或许,这其中另有玄机?”
他心念转动,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
何不尝试同时运转这两门差使?
此念一起,便难以遏制。
陈峥深知此举或许有些冒险,但武道一途,有时正需尝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杂念,在房中空地上,缓缓摆开了形意拳的根基,三才式。
只见他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脚尖微微内扣,稳稳扎在地上。
膝盖微屈,似直非直,含着一股弹劲。
上身中正,松腰坐胯,尾闾内收,仿佛悬坐于空。
双手抬起,一手前伸,指尖遥对鼻尖。
另一手护于心口稍下,两手十指自然分开,微微弯曲,正是三圆抱月之姿。
头顶如线牵引,谓之虚领顶劲。
下颌微收,舌抵上颚,双目似闭非闭,留一线之光,凝视前方空茫之处。
这架子一摆开,周身大筋隐隐牵动,气息自然下沉。
整个人便如一座古钟,外静而内动。
陈峥并不急着办两件差事,只静静立着三才式,周身松而不懈。
他细细体味三才式带来的浑圆饱满。
仿佛周身气血都成了一个完整的球,圆转自如。
待得心头杂念散去,气息调得又细又长,绵绵不绝。
陈峥这才不慌不忙,将心神分作两路。
一路,沉沉落入胸腹之间,循着【肺金雷音】的法子运转起来。
“吸气如银针沉海。”
陈峥鼻腔微微收敛,吸进一丝凉意清气。
意念之中,这股气仿佛化作了万千细针,沉入小腹丹田深处,凝住不动。
肺腑之间随之生出些微震颤,好似秋日里一阵凉风扫过林梢。
另一路心神,却同时潜入肝区,引动了【肝木萌芽】的生机。
“吸气如大地精华汇聚根须。”
陈峥将呼吸的节奏拿捏得更加精微。
只觉随着这一吸,天地生气便从四肢百骸汇拢来,朝青盈种子涌去。
种子轻轻搏动,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快意,舒服得很。
此刻,陈峥身体里头,却是两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一边是肺金之气的沉凝肃杀。
另一边是肝木之气的萌动生发。
起初,这两股气息各走各路,互不相扰。
但随着陈峥将三才式站得愈久,呼吸愈发深长,它们便不由自主地交汇到一处。
奇妙的感应由此而生。
那肺金之气的凉意,好似山涧清冽的泉水,流淌过种子周遭。
种子被凉意一激,非但不显萎靡,反而更添了几分青翠鲜活。
那股破土而出的冲动,愈发有力。
反过来,肝木生发带来的暖洋洋的生机,流过肺腑之时,也将金气里一丝过于锋锐的燥烈之意,化去几分。
使得肺部变得更为圆融,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中正平和。
“金克木,本是常理,但金气亦可雕琢木器,使其成材。
木气虽泄金锋,反令金质更为精纯……原来如此,相克之中,亦藏着相生的妙理!”
陈峥心头豁然开朗。
他不再刻意去区分这两路意念,只将它们统统纳入三才式,浑圆一体的意境之中,任其自然流转。
“呼气似金石开缝……”
肺金雷音催动。
陈峥徐徐吐气,气息幽远绵长。
体内那道金行之气,自丹田升起,振动膻中穴,过云门。
在胸膛脊骨之内引发一阵嗡鸣。
这声音耳朵是听不见的,乃是内听之感。
仿佛身体里头有无数金钟在同时敲响,发出隐隐雷音,洗涤髓质。
周身毛孔在这一刻,都随着雷音微微开阖,排出些许浊气,又纳入丝丝清灵之气。
与此同时,肝木萌芽亦同步运转。
随着木行之气周流,陈峥只觉从两胁开始,一股温润力量,向四周舒展。
浑身的筋肉仿佛被一只大手按摩拉伸。
只觉舒畅快意,让陈峥不禁头皮发麻。
三才式的架子依旧稳如磐石,但陈峥的内里,却正经历着一番变化。
金雷洗髓,木气舒筋。
雷音震荡,由内而外,锤炼骨骼髓质,涤荡芜杂。
萌芽生机,由肝而发,滋养筋膜,疏通气血运行。
一者刚猛,一者柔韧。
一者作用于表,一者滋养于里。
在三才式的调和之下,达成了巧妙互补。
陈峥沉浸其中,物我两忘。
只觉得自家身体,好似一座正经历四时流转的山岳。
肺金如秋,肃杀清冷。
肝木如春,生机勃发。
而三才式所寓意的三才,便是承载这一切的根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炷香,或许已有半个时辰。
陈峥感到肝经那枚青种,在雷音的洗礼下,似乎壮大凝实了一圈。
而肺腑间的金行之气,也不再是单纯的锋锐。
内里多了一丝柔韧绵长之意。
陈峥这才缓缓收功。
心神先一步从内景中退出,引导金木之气缓缓归位。
接着,呼吸由深长转为平常。
最后,才慢慢放松了手脚,从三才式的桩功中恢复常态。
双脚踏实地面,陈峥活动了一下筋骨。
关节气血通畅,发出自然之音。
浑身筋肉松软异常,却又弹性十足。
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透彻揉拿,精力充沛得难以言喻。
举手投足之间,只觉得身体轻灵了不少。
他试着一握拳,拳中蕴含的劲力,既有金的坚刚,又有木的柔韧。
更令陈峥心头一喜的是,灵台之中,道书上字迹流转,已有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