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面色赤红，双臂奇长。
紧接着，他声若洪钟：
“曲先生客气！什么不愉快？
分明是此子心狠手辣，在我燕青拳弟子已无还手之力时，仍下毒手，取其性命！
此乃血仇，岂是几句误会可以带过！”
此人正是燕青拳长老，铁臂苍猿，雷万钧。
他怒视陈峥，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雷万钧话音未落，他下首一位青年便已缓缓起身。
此人不过二十七八，面容削瘦，一双眸子却亮得骇人。
他并未立刻抱拳。
而是缓缓扫过全场。
最终，盯着陈峥身上。
“燕青拳，周铭。”
他开口道：“被杀之人名周勇，乃是我嫡亲堂弟。”
周铭在津门年轻一辈中名声不小。
因其身形迅捷，出手刁钻狠辣，尤其擅用一对三十六路缠手鞭的短打功夫。
运转开来如双鞭挥舞，水泼不进，故得了个小尉迟的诨号，乃是比之唐代擅使双鞭的名将尉迟恭。
紧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手按在身旁的八仙桌上。
“我燕青拳门，讲的是道义，但，”
他话音一顿，凛冽杀气随之散开，
“不讲以德报怨。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请诸位，做个见证。”
他话音落下，大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峥身上。
宋云桥眉头微蹙，看向曲大亨：
“曲先生，今日之会，原说是调解纷争，何以直接摆下擂台？”
曲大亨无奈一笑：“宋师傅明鉴，雷长老与周师傅报仇心切，曲某也是尽力斡旋。
只是武行规矩，血仇需血偿。
若陈特派员愿意登台，与周师傅公平一战，无论胜负，此事或可就此了结。
当然，前提是双方自愿，签下生死状。”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将陈峥逼到了墙角。
若不答应，便是怯战，不仅名声扫地，燕青拳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答应，便是生死相搏。
“陈特派员，意下如何？”曲大亨看向陈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常英紧张地看向陈峥，低声道：“陈老弟，小心有诈。”
陈峥放下手中未曾沾唇的茶杯，抬眼看向怒目而视的雷万钧两人。
他缓缓起身，青衫微动。
“既然周师傅划下道来，陈某接着便是。”
“好！”周铭眼中厉色一闪，“那就请签生死状！”
早有曲家下人备好笔墨与状纸。
周铭上前，毫不犹豫地按下手印。
陈峥也走上前，提笔蘸墨，在另一份状纸上，写下陈峥二字，按上手印。
笔力遒劲，透纸三分。
两份生死状被收起。
气氛瞬间绷紧。
周铭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擂台中央。
身形沉稳，脚下不丁不八，目光如电，锁定陈峥。
陈峥并未施展什么花哨身法，只是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擂台。
站定之后，与周铭相距两丈，遥遥相对。
“燕青拳，周铭！”周铭抱拳，按江湖规矩通名。
“陈峥。”陈峥拱手还礼，眼中闪过一丝淡金毫芒，心中已有了计较。
【洞虚灵眸】运转。
在他眼中，周铭的身躯不再是简单的血肉之躯。
其皮肤之下，一层致密坚韧的皮膜，隐隐泛起灰白光泽。
气血流过，圆融饱满，几乎不见寻常练武之人的杂质，此乃稳固了第一限「皮膜关」。
更引人注目的是其皮膜之下，一条条大筋绷紧。
尤其是双臂、腰胯、腿足处的筋肉，粗壮凝练，微微颤动便引动周身气血加速奔流。
这正是破开了第二限「筋肉关」的标志。
然而，陈峥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周铭的骨架关节之上。
只见其周身骨节，尤其是脊柱大龙与四肢关节，隐泛玉泽。
气血流转至此时，非但毫无滞涩。
反而隐隐有微声透出，显是经过了千锤百炼。
只差最后一步契机，便能挣脱束缚，贯劲入骨。
叩开第三限「骨节关」的大门。
“皮膜坚韧，筋肉如龙，更难得的是骨节已炼至巅峰，只差临门一脚。
此人实力，比之前工厂里那个戴面具的周勇，强出不止一筹，不可小觑。”
陈峥心中瞬间了然，战意升腾。
思忖间，两人相对而立。
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灼灼。
常英手心满是冷汗，紧握拳头。
宋云桥眉头微蹙，似有不忍。
但武行规矩在此，他亦不便强行干涉。
雷万钧眼神冰冷，盯着陈峥，恨不得亲自上场，将其碎尸万段。
鬼野藏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果的猴戏。
曲大亨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精光。
“哈！”
周铭吐气开声，这口气自丹田提起，经胸腹直冲喉头。
话音未落，身形已似强弓射出之劲矢。
不动则已，动则如脱兔，更似惊蛇。
“嘭！”
只见周铭左脚前踏半步，右脚紧随一蹬。
脚掌内缘贴着台板一搓一碾，发力古怪。
擂台的杉木板发出一声呻吟，留下个足痕。
他整个人借一蹬之力，疾窜而来，快得只留下一道灰影。
双臂随身形展动。
右臂在前，曲而非直，手捏成鸟喙状，食指中指并紧，拇指紧扣。
指尖微颤，发出一声轻响，直击陈峥咽喉软骨。
左臂在后，同样手喙，藏于肋下阴影，掏向心窝。
这两击，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快一诡，破空尖锐。
正是燕青拳中的杀招，双燕衔泥！
攻势未至，凛冽劲风已吹得陈峥额前头发向后拂动。
“好快！”
台下靠近前排，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忍不住低呼出声。
他身旁一位目光炯炯的老者，沉声道：
“周铭这小尉迟的名号，岂是白叫的？
你看他发力，脚搓、膝顶、腰拧、肩送，节节贯通，这手缠丝劲已得精髓。
双臂看似柔软如鞭，实则内蕴崩绞之劲，沾着就伤，碰着就碎！
姓陈这小子，怕是……”
老者话音未落，陈峥迎前。
左脚向前趟出半步。
这半步趟得极有讲究，脚底贴着地皮向前滑蹭。
与此同时，右臂抬起，小臂是微微内旋。
臂上筋肉瞬间绷紧，小臂弧线如一张拉满的弓背。
迎着周铭攻向咽喉的那记手喙。
既不硬架，也不躲闪。
而是一磕一挂。
形意五行拳，劈拳！
劈拳属金，其形似斧，性烈，刚猛霸道，有劈山开路之势！
这一磕一挂，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整劲，力从地起，经腰胯传导，直达小臂外侧。
“砰！”
手臂交击，发出沉闷一声！
周铭只觉得手腕处如同被一根铁棍砸中，又麻又痛。
劲力被对方的一磕一挂，硬生生震散。
他心下微凛：“好刚猛的劲道！”
但周铭亦是身经百战之辈，变招快如闪电。
下面那记掏向心窝的手喙，眼见陈峥右臂抬起，胸前空门稍现。
立刻顺势下沉，五指劲力更添三分阴柔，化为海底捞月，疾抓陈峥小腹丹田要害。
这一下变招，阴毒迅捷，台下众人看得心头一紧，好似已见陈峥肠穿肚烂的惨状。
然而陈峥仿佛早已料到对方有此后续。
左脚踏实的同时，身体重心瞬间前移。
右臂劈拳挂开对方攻势后并未收回。
而是借着腰力一拧，五指捏拢成拳。
拳眼朝上，自下而上钻出。
钻拳属水，其形似电，无孔不入，奔涌向上。
这一钻，并非直打周铭身体，而是打向海底捞月的手腕脉门。
攻其必救，围魏救赵！
周铭若不回防，即便他能抓中陈峥小腹，自己手腕也必被这记凶悍的钻拳打断。
“好精妙的应对！”
端坐太师椅上的宋云桥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此子年纪轻轻，临敌经验竟如此老辣，对时机的把握，妙到极点！”
电光火石间，周铭只得撤招回防。
他身形向后微微一滑，轻飘飘退出半尺，避开钻拳锋芒。
同时，被荡开的右臂如鞭子回抽。
手臂一颤，发出啪的一声。
小臂抽击而出，扫向陈峥左侧太阳穴。
这是燕青拳败中求胜之招，单鞭救主！
可陈峥一招占得先机，气势更盛。
钻拳落空，拳势不收，腰胯再转，脚趾抓地。
劲力自脚跟升起，经小腿、大腿、腰腹、脊背，节节贯穿，最终送达拳锋。
拳势由下钻变为前崩，如强弓硬弩射出的利箭，一往无前。
崩拳！
“嘭！”
拳臂再次相交！
这一次，声音更为沉闷结实。
周铭闷哼一声，只觉得整条右臂从小臂到肩胛，都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麻剧痛。
抽击劲力被对方崩拳直劲硬生生打散。
身形更是被震得向后半步，脚下台板不断作响。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周铭竟然落了下风？”
“这陈峥用的好像是形意拳！好刚猛霸道的劲道！”
“这才两招！周铭的缠手鞭竟然近不了身？反被震退？”
雷万钧脸色更加难看，攥紧了椅子扶手。
鬼野藏介脸上的不屑稍敛，微微眯起了眼睛，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
曲大亨摩挲翡翠扳指的速度快了几分，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铭连退两步，脚下连环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闪过一丝惊怒与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接近骨节关的实力，气血已然开始淬炼骨骼，拿下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应是手到擒来。
却没料到对方劲力雄浑刚猛，远超年纪。
打法更是刁钻老辣，每每后发先至，抓住他旧力略尽，新力未生之时。
“小子，有点门道！但还不够看！”
周铭厉喝一声，压下体内微微翻腾的气血。
他知道不能继续硬拼力量，必须发挥燕青拳灵巧缠斗的优势。
只见他身形一晃，步伐变得飘忽不定，仿佛醉汉趔趄，绕着陈峥游走开来。
双臂更是柔若无骨，忽长忽短，忽左忽右。
专攻陈峥的薄弱之处。
劲力含而不发，阴柔诡秘，一旦沾身，便是连绵不绝的缠丝绞杀，直至对手骨断筋折。
这正是燕青拳的精髓，缠丝劲！
配合醉燕身法，威力倍增。
一时间，擂台上只见周铭身影飘忽，掌影翻飞。
喙、爪、掌、指。
变幻莫测。
嘶嘶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陈峥则是沉稳自若，以形意五行拳为基础，间或夹杂十二形之意，拳架古朴，守得滴水不漏。
五拳循环，生生不息。
碰撞发出响声，如同疾风骤雨敲打芭蕉。
台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心旌摇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周铭拿出真本事了。这缠丝劲配合醉燕身法运转开来，当真是无孔不入！”
“陈峥的形意拳根基也扎实得吓人。
五行流转，圆融自如，竟能在如此攻势下守住！”
“但久守必失啊！
周铭的劲力更显绵长，经验也更老道，陈峥毕竟年轻，气血再旺，如此高强度的防守，又能支撑多久？”
常英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全是冷汗，身子前倾，右手已不自觉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他生怕陈峥一个疏忽，便被手喙击中要害。
宋云桥微微颔首，对身旁弟子低语：
“陈峥的形意火候不浅，已得三味，拳意纯正。
可惜，观其气血运转与皮膜光泽，似乎刚破皮膜关不久。
气血虽旺，却不如周铭接近骨节关那般绵长悠远。
如此消耗下去，恐非良策。”
果然，缠斗数十招后，陈峥的拳势似乎微微一滞。
格挡周铭一记斜插肋下的手喙时，动作比之前慢了半分，呼吸也略显粗重。
脸颊上泛起一层红晕，仿佛气血运转出现了一丝不畅，劲力接续不上。
周铭眼中精光一闪。
机会！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久攻不下，他表面狂攻，实则暗中布下陷阱，将缠丝劲催发到极致。
并非为了立刻克敌，而是不断干扰陈峥的气血节奏。
同时仔细观察其运气换气的细微规律。
就是现在。
周铭飘忽游走的身法一顿。
灵蛇盘起，蓄势待发。
脊椎大龙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噼啪爆响。
一直隐忍未发，积蓄到顶点的杀招，终于爆发。
他右脚踏地一踩，台板剧烈震颤。
合身扑上，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仿佛一道灰黑色闪电！
双臂不再是灵蛇，而是如同两条的巨蟒。
左边巨蟒抬头，手臂筋肉虬结，直插陈峥心口。
“呜！”
右侧巨蟒摆尾，猛击陈峥腰肋，劲风凌厉如刀。
这是燕青拳秘传杀招，双蟒惊涛！
这一招，已然带上了部分骨节关的发力技巧，力量刚猛。
更有一股霸道拳意，冲击陈峥的心神。
若心志不坚者，未战先怯。
台下惊呼四起，不少人骇然站起。
“是双蟒惊涛！周铭竟然练成了这一招！”
“完了！陈峥气息已乱，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如何抵挡？”
雷万钧脸上露出快意之色，仿佛已看到陈峥骨断筋折的下场。
鬼野藏介微微颔首，似乎认可了这一击的威力与决绝。
曲大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常英更是紧张至极，几乎要拔枪而出。
眼见双蟒就要将陈峥吞噬。
陈峥原本略显粗重的气息，瞬间一变。
风停雨住，云开月明。
粗重呼吸瞬间平复，悠长深远。
脸上那抹红晕也迅速褪去。
他眼中，淡金毫芒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洞虚灵眸】之下，周铭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其力量运行轨迹，落点变化，早已了然于胸。
他之前故意显露的气血不畅，拳势微滞，不过是引诱对方使出最强杀招的诱饵！
与此同时，他体内气血奔流之声，化为了一道低沉雷鸣。
春雷惊醒万物，蛰龙抬头。
【惊蛰】！
敛气如冬眠，发出爆鸣惊雷一击。
“哼！”
陈峥鼻腔中发出一声短促闷哼。
这声音在近距离的周铭耳中炸响，震得他气血微微一荡。
拳势不由得弱了半分。
这一刻的陈峥化作了一头猛虎。
面对周铭的双蟒惊涛，他不格不挡，身体微微下伏。
周身大筋如弓弦绷紧。
旋即脚趾抓地，腰胯发力，脊背如龙起伏蹿起。
气势狂暴凶猛，直冲霄汉。
形意十二形，虎形！
虎扑！
“吼！”
离得近的几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生寒意！
陈峥双掌十指弯曲，筋肉绷紧，不闪不避，迎向双蟒惊涛。
以硬碰硬！
以强破强！
“轰！”
两道身影，一灰黑，一藏青，碰撞在一起。
周铭只觉一股巨力如同排山倒海似的涌来。
仿佛真的被一头猛虎正面扑中。
他的双蟒惊涛，在这股力量面前，被硬生生碾碎！
“咔嚓！”
发出一道清晰的骨裂之声。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周铭双臂软软垂下，呈现弯曲。
口中更是抑制不住地喷出一股血箭。
身形向后倒飞出去，如同断线风筝似的，砸在擂台边缘，挣扎了几下，终究没能爬起来。
只能以怨恨惊惧的目光盯着陈峥。
反观陈峥，身形稳稳落地，青衫下摆微荡，气息悠长，面色如常。
唯有手掌指尖，隐隐有白气蒸腾而起。
他虎目含威，缓缓扫视全场。
静！
台下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惊呆了。
瞠目结舌。
谁能想到，看似已露败象的陈峥，竟然在瞬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一击！
仅仅一击，便重创了接近骨节关，施展出绝杀的周铭。
“这……这怎么可能？！”
良久，才有人难以置信道。
“那是……形意虎形？好可怕的爆发力！简直非人！”
“他刚才的气息紊乱……难道是故意示弱？引周铭全力出手？”
“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好霸道的拳法！”
雷万钧站起身来，目眦欲裂，盯着台上昏迷的周铭和傲然而立的陈峥。
他脸色铁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云桥抚掌轻叹：
“好一个虎扑！其势如雷霆万钧，其猛如饿虎出柙！
敛息如龟息，爆发似惊雷！
此子……当真了得！未来不可限量！”
鬼野藏介第一次坐直了身体，原本懒散的目光变得锐利，看向陈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好奇。
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