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问道:
“武行讨说法,通常怎么做?”
“摆擂台,生死斗。”
常英吐出六个字,“这是武行解决纷争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法子。
输家认栽,赢家通吃。
若是涉及人命,那便是签下生死状,各安天命。
督军府那边,如今也被武行和曲家联手施压,要他们交出凶手。
至少,不能明着袒护你。”
陈峥听完,神色依旧平静,拿起最后一个烧饼,慢慢吃着。
“擂台设在哪儿?”
“通常是在租界里的‘聚英楼’,那是武行自己设的场子,洋人和官府一般都不插手。”
常英看着他,“怎么?你真想去?”
陈峥不答,反而问道:“常大哥,劳烦你帮我给武行十八家,尤其是那个燕青拳传句话。”
“什么话?”常英问。
“面具人是我陈峥杀的。
只是,最近事务繁忙,我暂时没兴趣去租界陪他们玩啥子擂台。”
陈峥语气平淡,“谁想替曲家出头,或者觉得我冒犯了武行规矩,让他们直接来老城区找我。”
常英看着他沉稳的面庞,心中虽觉此举太过张扬冒险,却也不由生出一丝佩服。
这年头,敢同时叫板地方豪强和整个武行的年轻人,不多见了。
“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常英叹道,“只是老弟,你千万小心。武行里,真有高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晓得。”陈峥点头,转而问道,“常大哥,再跟你打听个事。青帮在津门,势力如何?”
常英见他转换话题,知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劝,沉吟一下道:
“青帮?势力不小。按辈分,‘大’字辈的在沪上居多,咱津门这边,主要是‘通’字辈当家。
盘踞在码头、烟馆、赌坊这些偏门生意。”
他掰着手指头数:“津门青帮,通字辈的堂口有四个。
‘漕运堂’,堂主赵金彪,掌管海河码头货运,手下最多,势力最大。
据说早年是津门总捕头出身,拳脚功夫硬朗,擅使短棍。
‘仁义堂’,堂主马世元,控制落马湖附近的烟馆和妓院,为人笑面虎,心思缜密,练的是小巧擒拿手。
‘忠信堂’,堂主熊阔海,占着城西的赌坊和当铺,性子暴烈,力大无穷,一身横练功夫,等闲人近不得身。
还有个‘安清堂’,堂主钱鹤年,年纪最小,却最是神秘,主要负责与各地青帮联络。
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走私,此人据说枪法如神,行事低调。”
“这四个堂口,明面上和气,暗地里没少争斗。
手下徒子徒孙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津门地下世界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怎么,老弟想和他们打交道?”
陈峥将最后一点豆浆喝完,放下碗,擦了擦嘴。
“今儿个听老哥一席话,才知这津门的水,比海河面上瞧见的还要浑三分。”
他撂下茶盏起身,双手抱拳:“常大哥,这番心意兄弟记在心里了。”
他顺手整了整衣衫:“昨日既与熊堂主有约,咱们不好教人久等。
趁着早市还没散,正好往青帮香堂讨碗早茶。”
常英闻言,眉头微挑,随即点头:“成,陈老弟上车,我带你去。”
他转身便朝车子走去。
陈峥也不废话,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而常英坐在驾驶位,一边打着方向盘驶出窄巷,一边说道:
“青帮的总坛香堂,在海河沿子的‘聚义楼’,气派得很,等闲人连门都摸不着。”
“聚义楼?”陈峥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嗯,三层高的楼阁,青帮‘通’字辈议事、摆香堂都在那儿。
门口一对石狮子比督军府门前的还凶,里头更是……嘿,你到了就知道了。”
常英的语气,让陈峥感到一丝凝重。
车子沿着海河行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拐进了一片相对清净的街区。
远远便望见一座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的三层楼宇。
黑瓦朱漆,在周围低矮建筑的映衬下,宛如鹤立鸡群。
楼前果然矗立着两尊硕大狰狞的石狮子,瞪目龇牙,煞气逼人。
门楣上高悬黑底金字的匾额。
“聚义楼!”
楼前空地上,整齐停着好几辆汽车。
还有不少穿着各色劲装、腰杆笔直的汉子肃立左右,目光如电,扫视着来往车辆行人。
福特车刚停下,立刻有两名双臂刺青的壮汉上前。
“哪位是陈特派员?”
其中一人沉声问道,声音浑厚,显然中气十足。
“正是陈某。”
陈峥打开车门,迈步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情自若。
“熊爷已在三楼香堂等候,请!”
汉子侧身引路,目光在陈峥身上一扫,又看了一眼跟在常英后面的兵丁,并未阻拦。
走进聚义楼,内部更是雕梁画栋,水磨地面。
大厅宽敞,左右两侧墙壁上挂着不少字画。
其中不乏名家手笔,但主题多是关公、梁山好汉之类,让人感到一股浓浓的江湖气息。
楼梯旁、廊柱边,每隔几步便肃立着一名青衣汉子。
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帮中精锐,绝非街头寻常混混可比。
这排场,这气势,可见青帮在津门根深蒂固,势力庞大。
常英跟在陈峥身后,感受到这凝重的氛围,手心微微见汗,低声道:
“好家伙,这阵仗……四大堂主怕是到齐了。”
陈峥面色不变,跟着引路汉子,踏着铺了红毯的楼梯,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整个被打通,形成一个极为宽敞的大厅,便是青帮的香堂所在。
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面巨大的影壁,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山水纹样。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大厅尽头,设着高高的神龛,供奉着关公神像,香烛缭绕,气氛庄重肃穆。
神龛下方,并排摆着四张宽大的紫檀木大师椅。
此刻,四张椅子上皆已坐满了人。
居中雄踞的,正是“漕运堂”堂主赵金彪。
他身材极其魁梧,穿着黑色的对襟功夫衫,纽扣紧绷,包裹不住那身虬结的肌肉。
面色黝黑,一双大手放在膝盖上,骨节粗大,青筋毕露。
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铁塔,自然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