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腾了几转。
他瞧了胖子和瘦猴一眼,这两人神色惶急,不似作伪,怕是真吓到了。
他沉吟片刻,忽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在日头底下,竟然有几分森然:
“两位师兄,这消息,保真吗?”
胖子和瘦猴忙不迭点头,赌咒发誓。
“千真万确!俺们哪敢拿这事耍笑?”
“句句是实!陈兄弟,你可千万当心!”
陈峥点点头,沉默片刻。
胖子急得搓手:“哎呦我的陈兄弟!”
“这都啥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曲公子那手段……可不是咱平头百姓能扛住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瘦猴也帮腔:“是啊,陈兄弟,你拳脚是厉害,可……可好虎架不住群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他们摆明了是要在脚行大会上动手,那地方……到时候都是他们的人!”
陈峥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演武场边上那棵老槐树,枝叶在风里晃着,投下碎金子似的光斑。
他缓缓道:“两位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这世道,我越躲,他们越觉得我好欺。”
“今天躲了刘刀,明天保不齐又跳出个张刀、李刀。
躲到几时算个头?”
他顿了顿,眼神里那点深沉的光又透出来:
“他们不是要布天罗地网,要剥我的画皮么?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剥谁的皮!”
这话里的狠劲儿,让胖子和瘦猴都打了个突,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陈师弟,平日练武刻苦,待人也不算倨傲,怎么此时此刻,竟像换了个人。
浑身有一股他们从未见过的悍厉之气。
看来,黑擂那一夜,打出的不光是名头,更是脱胎换骨。
陈峥不再多言,只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这事,我心里有数了。
多谢两位师兄报信,这份情,我陈峥记下了。”
说完,也不待他二人再劝,转身便朝着屋后水井走去,步子沉稳,看不出半点慌乱。
胖子和瘦猴愣在原地,看着他背影。
半晌,瘦猴才咂咂嘴,低声道:
“胖哥,你瞧……陈师弟这架势,不像怕的啊?”
胖子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喃喃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俺这心里,咋更没底了呢……”
话音落下,胖子和瘦猴怔在原地。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后生,只觉得他身影在日光中仿佛高大了几分。
渐渐的,两人也生出了点别样的心思。
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想法。
乱世赌命,或许,这次真的押对宝了?
陈峥自然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
他拎起一桶井拔凉水,从头浇下。
冷水激在滚烫的皮肤上,冒出丝丝白气。
他闭上眼,水流哗哗冲刷身体,脑子里念头飞转。
危机迫近,如同乌云压顶,但他心底那股火,却越烧越旺。
怕?
自然是有一点。
曲公子是何等人物?
津门总商会,曲会长的公子!
刘刀又是地头蛇,手下亡命徒不少。
自己这点明劲功夫,对付三五个泼皮无赖尚可,真要陷入重围,双拳难敌四手。
但怕有用么?
这世道,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自己得了奇异道书,已是天大的机缘,若还一味龟缩,岂不辜负了这番造化?
“将计就计……”
陈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褂子,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也好,正好借这脚行大会,把该了的账,了一了!”
在陈峥自己看来,这里面并非全无机会。
对方自以为得计,要“将计就计”,这便是轻敌。
他们认准自己是“西贝货”,无根无底,这便是错判。
真特派员在【华清池】享乐,这事曲公子清楚,刘刀打听出来了。
但底下那些脚夫、那些混混、那些来看热闹的各方人物,他们知道么?
这里头,有文章可做。
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陈峥睁开眼,眸子里清冷一片,已没了方才的惊澜。
他扯过干布擦拭身子,动作不疾不徐。
换上一身干净短衫,青黑色,利落。
他得先去和老丁见韩老头。
这步棋,不能乱。
刚要进屋寻老丁。
却见师父背着手,从屋内溜达出来。
老头今日穿件半新不旧的褐色短褂,眼皮耷拉,似醒非醒,瞥了陈峥一眼。
“站桩站到鸡叫,劲力没见长,惹事的本事倒见风就长。”
老丁声音沙哑,像是刚抽完旱烟。
陈峥停步,恭敬道:“师父。”
老丁好似随意问道:“刘刀那边,惹麻烦了?”
陈峥心知瞒不过,便将胖瘦二人所言,简要说了一遍。
老丁听完,半晌无语,只眯着眼,看天上流云。
许久,他才咂咂嘴:“曲家那小子,心术不正,手却伸得长,家里横财,怕是日后都保不住咯。
至于刘刀?一条疯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