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黑灯瞎火,静得吓人,一丝人声都没有。
远处说书拍木声、巷外小贩吆喝音,传到这儿,都像被墙头上,越聚越多的乌鸦吸走了似的。
只剩下一片死寂,压得人心头发毛。
陈峥一拧眉,鼻子抽动两下。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尸气’,正从门缝里一丝丝钻出来。
他没敲门,反贴着墙根,悄步绕去后院。
一进后院,阴气扑面,竟把外头的暑热都隔断了。
凉飕飕,透着邪。
陈峥一眼就瞅见,墙根下摆着个陶盆。
盆底积了厚厚一层灰白纸灰。
正是天津卫老例儿中,烧给死人的“倒头纸”。
“找着了!”陈峥心头一动,正要上前。
才迈两步,忽觉后颈一凉。
“嘀嗒。”
不是雨,粘稠稠,带着腥气。
他略一仰首,就见沉沉天色下。
两边墙头,黑压压蹲满了乌鸦。
一只挤一只,羽毛乌亮泛铁青。
刚刚滴落他颈间的,正是其中一只嘴边淌下的涎水。
这群扁毛畜生缩颈收爪,一声不叫。
只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下头,像在等甚么。
陈峥心头一凛:“晦气!”
老话说,乌鸦聚顶是阴煞凝聚之兆,寻常丧家绝无这般阵仗。
他眼角一扫陶盆,盆中纸灰在鸦群注视下,竟隐隐泛起漩涡。
“呱!”
最大那只乌鸦突然振翅哑叫,铁喙一张。
喷出一股黑烟似的浊气,压得盛夏傍晚都透不进一丝热。
紧接着。
满墙乌鸦齐声怪叫,扑棱棱飞起,却不离去。
只在陈峥头顶盘旋乱舞,霎时间,遮天蔽日!
陈峥深吸一口气,暗运劲力,气血奔流。
武行老话讲“拳打三分,意观七分”,他当下沉腰坐马,摆开三才式。
目光四扫,先将侵体的阴寒之气逼出三分。
他认得这是津门老人口中的“守丧鸦”,专在气数将尽的人家附近打转。
但寻常不过一两只,这般成群结队,瞳带血光的,绝不寻常……他鼻翼再动。
除了纸灰味外,竟隐约有股腥气,像是河沟里烂鱼烂虾,诡得叫人反胃。
“邪门!”陈峥暗忖,脚下丁八步微错,浑身筋骨已绷如满弓。
管它甚么古怪,武行老话说过“遇敌好似火烧身”,先取了纸灰再说!
陈峥一个燕子抄水,掠到墙根,左手二指疾探,便要勾起陶盆。
“嘎!”
头顶乌鸦齐声怪叫,撕心裂肺,直扑下来!
数十道黑箭射下,赤眼划破暮色。
铁喙啄面门,利爪掏双目,羽翼扇阴风,腥臭气扑鼻。
陈峥虽惊不乱。
他未学打法,但根基扎实。
当下丹田气沉,劲力勃发,毛孔乍开乍合。
“哼!”
他吐气开声,哼哈二气自然爆发。
声浪震得当头两鸦羽翼乱颤。
同时腰马发力,蹲身缩避。
右手掌缘贯劲劈出。
“啪!”
一声闷响,乌鸦斜飞出去,羽毛四散。
却在空中一旋,又扑上来,竟似不知痛!
陈峥心头一紧。
果真邪门!
脚下丁八步连变,身如游龙,在鸦群扑击间闪转。
虽无套路,步法却稳,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杀着。
正斗间,忽听旁边墙面传来摩擦声。
“沙……沙……”
像是有人用指甲慢慢刮着砖墙,听得人牙酸。
陈峥百忙中瞟去,只见灰墙面上簌簌落灰,凸出几道指痕!
他心头微骇,手上却不停,劲力贯指,便要攫取纸灰。
“咚!”
墙内一声闷响,似重物倒地。
群鸦闻声尖啸,攻势更急,竟分出两路。
一路继续缠住陈峥。
另一路则飞了过去,似被墙内之物牢牢吸引!
陈峥肩头又挨一爪,火辣辣痛。
但他右手二指终勾起一沓纸灰,塞入怀中油纸包。
纸灰入手冰冷刺骨,几乎冻僵气血。
就在此时。
“轰隆!”
旁边墙面破开个大洞,砖石四溅!
浓烈腐臭扑面而来。
只见洞内,一具肿胀发黑的尸身挣扎欲出。
它面色青灰,皮肉多处破裂,露出底下白骨血肉。
双眼没有瞳孔,只剩浑浊的白翳。
嘴巴不自然地张大,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一条乌紫色的长舌耷拉在外。
十指指甲翻起,满是黑泥血垢。
直朝陈峥面门抓来!
前有尸爪扑面,后有凶鸦扑击。
陈峥瞬间陷入绝境!
但他心思电转,注意到乌鸦对墙内之物异常躁动,甚至胜过对自己这活人。
生死关头,他急中生智!
眼看尸爪抓来,陈峥不退反进,一个滑铲,险险避开。
同时左手探出,用巧劲一把抓住尸身手腕,触感冰冷滑腻。
劲力爆发,吐气开声。
“起!”
借着尸身前冲的力道,将其向自己身后一拽一甩!
那诈尸本就前扑,被这巧劲一带,顿时踉跄扑出。
正好撞向陈峥身后追来的十几只凶鸦!
乌鸦们眼见尸身扑来,赤红眼中凶光大盛,被吸引了大部分注意。
随即改变目标,铁喙利爪,疯狂地啄抓撕扯!
顿时黑羽与碎肉纷飞,嘶嚎与鸦鸣刺耳。
场面混乱不堪,恐怖至极。
陈峥得此喘息之机,更不迟疑!
他足尖连续三次点地发力。
一次比一次快地向后退去。
瞬息间,已倒掠出三丈开外。
他头也不回,发力狂奔,冲出窄巷,只听身后鸦嚎尸吼交织,越来越远。
巷口卖切糕的汉子正收摊,见他衣衫破损,肩头带血地狂奔而出,吓得一缩脖,
嘟囔道:“这小哥,怎从刘家后巷出来?刘家老爷子头七没过,听说死得不踏实,半夜老有挠墙声哩……”
话音未落,天上陡然响起一声闷雷。
轰隆隆!
陈峥在底下哪还顾得答话,拔腿便跑,一路疾奔回家。
进了门,只见屋内寂寂,阿弟和大哥都还未回来。
他反手闩上门户,合紧窗扇。
背脊紧贴门板,胸膛起伏,喘了许久才定下神。
这时方从怀中掏出那块买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