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新入兵营的自己,不也和覃宝才一样吗?
“当然了,我和韩连长站得一样直溜!”覃宝才昂首挺胸极有信心的回答道。
因为由壮乡而来的100人都是唐坚招募来的,那自然得划归到唐坚的1营,所以他们的教官就由韩天霖临时担任,既然是新兵连,那自然都称呼韩天霖为连长。
“哦?你都能和韩连长相媲美了?”唐坚微微一笑。
覃宝才听见唐坚这话,头昂得几乎要碰到帽檐,伸手在笔挺的军装下摆上掸了掸,满脸骄傲:
“那可不!昨天韩连长查岗,盯着我看了半分钟,夸我说现在很像个兵了!现在让我去山门口守岗,就算刮大风下大雨,我也保证纹丝不动!”
唐坚没接话,目光扫过他被粮袋压出灰印的肩膀,转身走向运粮车。
麻布口袋里的糙米沉甸甸的,少说也有百斤,唐坚一甩肩就把粮袋扛在了肩上。
覃宝才见状,赶紧拽过旁边一袋,连搬十几袋后的体力已然接近枯竭,这百斤的重量对这位青年来说可着实有些不好受,可想起自己刚才的豪言,硬是把到了嘴边的哼唧咽了回去,跟在唐坚的后面往前走。
“你觉得站军姿,就只是‘不动’?”两人一前一后把粮袋卸在临时修筑的粮仓,唐坚才拍了拍手上的灰,指了指不远处的训练场。
那里有一队才入伍五天的新兵们在训练。
西南的冬日,虽有阳光,但气温也不过10度左右,刘铜锤就穿着夏装,蹲在地上用石子在地面上划出两道平行线,声线嘶哑:
“步幅必须是三十厘米!前脚踩线,后脚跟紧,谁多迈一厘米,咱们就再练五十遍!”
新兵们的布鞋踩在石子线上,有的脚腕发颤,有的额头汗珠往下滴,可没人敢偷懒。
刘铜锤那一双铜铃眼就像是刀子和尺子,盯着每个人的动作,连手臂摆动时擦过裤缝的弧度都不放过。
铜锤连长平时看着很温和,但一到训练,就完全像变了个人,严厉到近乎苛刻。
曾有人想挑战他的权威,结果他不打也不骂,就两人比着站军姿,把那个精神小伙儿人都给站晕乎了,他却像一尊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又站了两个小时,直到柴少将过来命令他解除军姿才算作罢。
后来新兵们向老兵们打听,才知道铜锤连长昔日在战场上的战绩有多牛逼,那可是能和唐营长并称为‘铜墙铁壁’的存在。
就他带的这几十个兵,别看有一小半是土匪投诚的,也玩过刀摸过枪,真要放战场上,估计都不够他一人一枪杀的。
覃宝才顺着唐坚的目光看去,不由自主地站得更直了些,挠了挠后脑勺:
“我……我知道得听口令、守规矩,可这队列练得再齐,和扛枪打敌人有啥关系?我们壮乡汉子来当兵,是想端起枪打鬼子,不是天天在哪儿干站着呀!”
“想扛枪打敌人,得先学会和战友们‘凑成一股劲’。”
唐坚捡起根枯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战壕,又用石子摆成两排:
“你看,这是你,这是你身边的金土和阿来。敌人从坡下冲上来时,你们得同时举枪、同时扣扳机,子弹才能像撒出去的网,挡住敌人的路。
要是你站得歪了半尺,举枪慢了半拍,要么你的枪托会撞到阿来的胳膊,要么敌人就会从你俩之间的空隙钻进来,你说,这队列里的‘齐’,是不是连着战场上的生死?”
覃宝才盯着地上的石子,忽然想起三天前练齐步走的事:当时他觉得“差不多就行”,步子迈大了些,一脚踩在自己弟弟的鞋跟上,两人差点摔在地上。他当时还埋怨弟弟走得慢,现在想来,要是在战壕里,这一摔,弟弟手里的枪可能就会走火,甚至错过射击的最好时机。他的脸悄悄热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河洑之战的时候,我们营和鬼子一个步兵联队对战,有一次我排奉命潜出阵地对敌袭杀!”
唐坚的声音沉了些,指尖在战壕的线条上轻轻划着,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紧张的清晨:
“那天是凌晨5时,树叶上挂满露水,要求所有人猫着腰,每走三步停一下,连呼吸都得放轻,生怕惊动了敌人的哨兵。
结果我急着往前冲,没按规矩来,一不小心绊动了灌木,鬼子的哨兵立刻就端着枪往这边看。
还好我的排长反应快,立刻带着我们趴在灌木丛里,连露水渗进衣领都不敢动,等了半个时辰才绕到敌人侧面。
你说,如果我们不是运气够好,可能就因为我一时心急,没守规矩,别说什么袭杀计划了,说不定日军一通反击之下,我排弟兄们伤亡惨重,现在也轮不到我给你们当营长了。”
“唐阿哥,你也有这么鲁莽的时候吗?”覃阿才都惊呆了。
“当然,谁不是从新兵变成老兵的?只是我以前是辎重兵,根本没有经过严格的新兵训练,并且直到战前才补充进一线部队,所以才犯了那个近乎致命的错误。
就是因为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才不希望你们也犯这个错误,毕竟,人不能将命都交给运气!”
覃宝才的耳朵尖都红了,昨天站军姿时的画面突然冒了出来:
当时他觉得腿酸得厉害,趁韩天霖转身的功夫,偷偷活动了一下脚踝,还以为没人看见。
现在听唐坚这么说,他才明白,军营里的每一次“站队列”“练步伐”,都不是瞎折腾,那是在练“听话”,练“和战友一条心”,练到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身边人的位置,知道什么时候该跟紧、什么时候该停下。
“韩连长刚当兵时,比你还急着摸枪。”
唐坚忽然笑了,指了指训练场那边正示范动作的韩天霖:
“聊天时候他自己说的,说他那时候天天缠着班长,说‘我能打枪,不用练这些没用的’。
结果第一次实弹射击,他站姿晃了一下,子弹直接打偏了靶心,差点打到旁边的靶子。
后来他才明白,想要枪打得准,首先得站得稳、看得齐,知道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才能和战友配合好,就像咱们壮乡人种玉米,得一行行种得齐,才能通风、长壮,单打独斗的玉米,长不出好收成。”
覃宝才挺了挺胸,军帽上的帽檐都跟着翘了翘,声音比刚才沉稳了不少:“唐阿哥,不,营长,我知道错了。以后队列训练,我不光自己按规矩来,还帮着同乡的弟兄一起练,我壮乡来的一百人,要走得像一个人,站得像一堵墙!”
唐坚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军装传过来,满是认可:
“这才是咱壮乡汉子该有的样子!等你们把队列练到‘走起来脚步声能连成一个响,停下来影子都齐整整’,我亲自带你们去靶场,教你们握枪、瞄准。但你要记住,手里的枪能打死人,可队伍里的‘齐’,才能保住更多弟兄的命,才能真正打胜仗!”
远处的训练场上传来整齐的口令声:“齐步——走!”新兵们的脚步声踏在地上,渐渐连成了一个节奏,连扬起的尘土都跟着整齐地起落。覃宝才望着那支渐渐变得齐整的队伍,先前的抱怨早没了踪影,只剩下一股热乎劲。
他想把尽快把队列练好,和寨子们的弟兄们一起,成为能扛枪、能打仗、能护住彼此的军人。
他那些躺在山坡上的兄长们,一定会天上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