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张福,你被优化了
地安门外,勇卫营大校场。
朔风自北而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将校场上林立的“明”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
数千名士兵身着鸳鸯战袄,按队列肃立。
“最后一名,刘若先队。”
队列中,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响了起来。
按照惯例,每当这最后一名被公布,大营里总会爆发出雷鸣般的嘲笑。
这几乎是枯燥而严酷的训练中,士兵们为数不多的乐子。
连倒数第二的队伍,也会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去讥讽那个垫背的,以彰显自己尚未垫底。
然而,今日的笑声却有些不同。
它刚一响起,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零零落落,很快又被那无处不在的风声给吹散了。
几声零落的笑声响起,很快也归于寂静。
徐应元走上了高台。
作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他今日没有穿那身惹眼的蟒袍,只着了一身寻常的贴里,腰间束着革带,显得干练了许多。
他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立刻开口。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他才缓缓说道:
“前令有言在先,月末考核,能者上,庸者下。队列、武艺、合练、文考,每一项都是实打实的较量,没有半分折扣。”
“两石的月粮,前日已经悉数发到各位手中,点名叫号,验明正身,更是没有一分贪墨克扣。”
“如今,按令而行,凡是被罢退的,想必也应该无话可说。”
台下的士兵们依旧沉默着,没有人出声。
“被罢退者,各有着落,明日一早,按着出营时领的条文,自去京营各部报道便是。”
说到这里,徐应元顿了顿。
他学着陛下的样子,让沉默在校场上空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酝酿什么振聋发聩之言。
可想了半天,终究没想出什么话来。
那些鼓舞人心的话,似乎只属于陛下。
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最终,他只能有些悻悻地挥了挥手:
“散了吧。明日早操照常,陛下会来为尔等送行,到时候莫要丢了勇卫营的脸面。”
说罢,他便转身走下高台,不再看台下那些神情各异的脸。
他又叫过孙应元、曹变蛟等把总,压低声音仔细叮嘱,要他们今夜务必谨守营寨,严加巡查,提防哗变或是营啸。
其实他也不明白,陛下为何不将这些淘汰的兵丁即时遣散,非要让他们在这营中再多待一夜。
兵者,骄悍难驯。
两千人被斥退,怨气正盛,聚于一处,极易生变。
但陛下既然如此吩咐,他便照做就是了。
时至今日,眼见着高时明、王体乾那几个后来者在陛下面前越发受宠。
往日里踏破他门槛的各路神仙,如今也渐渐稀疏。
徐应元心里那股建功立业的野心,已然淡了一些。
他便想着,安安分分做好勇卫营这摊事,便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毕竟,陛下每日总有一个时辰,是要待在这边的。
只是……这日子,实在有些清贫了。
被指去提督京营的王永祚,那才是真正的肥差。
前些日子带头捐钱给承恩寺造钟,一出手就是七百两。
听说最近又请了人勘探西山的风水了,想是要提前修墓了。
端的是让人眼红。
徐应元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勇卫营是陛下的心头肉,动不得。
可那腾骧四卫,总没问题吧?
再等等,再等等,看看王永祚到底是个什么下场再说,千万不要着急。
他一边想着,一边径直回了御马监的官署,身后那片萧瑟的校场,似乎与他再无干系。
……
大营西北角,一顶不起眼的营帐内。
气氛不算融洽。
张福和手下的四个兵卒,互相配合着卸了甲胄,一个个四仰八叉地躺在各自的铺位上,谁也不说话,只用眼睛盯着昏暗的帐顶。
他们就是“刘若先队”里的一伍,也是被淘汰的两千人中的一份子。
其实往日里他们倒也不总是最后一名,偶尔也抢到过前五十的好成绩。
只是今日得到了结果,众人心志颓唐,一口气泄下了,是以才拿了最后一名。
忽然,帐门被人猛地掀开,一股寒风卷着草屑灌了进来。
是张瘦子打水回来了。
他一声不吭地将那口行军锅往炉子上一架,蹲下身,熟练地拉开炉子底下的铁门,将蜂窝煤捅了捅。
不多时,一股刺鼻的煤烟味便在帐内弥漫开来。
这股熟悉的味道,反倒让死气沉沉的众人像是活过来一般。
李麻子、孙胖子、陈结巴,几个人不自觉地坐起身,默默地围到炉子边烤火。
但依旧没人说话。
伍长张福盯着从锅底缝隙中不时窜出的橘红色火焰,眼神有些发直。
过了许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在枕头底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茶砖。
他走回炉边,拆了封,将那茶砖丢进了锅里。
“今日散伙,却又无酒,便以茶代酒吧。”他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句话,仿佛一个开关,终于让帐内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嘿,张头,你今天可是真舍得!”
孙胖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有些勉强,“这块茶砖,你可是捂了十来天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那可不,”李麻子也跟着帮腔,他脸上坑坑洼洼,一笑起来更显狰狞,
“这可是陛下亲赐的茶砖,若不是咱们队上旬侥幸拿了名次,连闻闻味儿的资格都没有。”
话匣子一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帐内的气氛总算不那么僵了。
“我说,去京营也不是什么坏事。”张瘦子一边拨弄着炉火,一边闷声闷气地说道,“在这里天天训、日日练,骨头都快散架了。听说留下来的人,冬操日子从十一月十五,延长到了十二月一日,恁娘的,那还是人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