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大明的三个标杆
内阁值房的屋檐下,首辅黄立极重重地跺了跺脚,将官靴上沾染的雪泥抖落在门外的石阶上。
他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开口道:“还好今日这雪下得甚是干爽,不然沾衣欲湿,我这把老骨头,怕不是要去掉半条命了。”
话音刚落,李国普也从风雪中走了进来,他拍了拍肩头的落雪,随口应和道:
“这场雪下得及时,瑞雪兆丰年,来年北地的农事,或许能有个好盼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值房内,几盆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从门外渗进来的寒气。
蜂窝煤虽然已推出了十余日,但只在底层百姓家使用。
富贵人家和宫中,还是用的顶级红萝炭,无烟无味,甚是清爽。
舍人奉上热茶后,便悄然退下。
黄立极捧着热茶,啜了一口,感受着暖流传遍四肢百骸,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也松弛下来。
他望向窗外纷扬的雪,悠悠说道:“自打陛下亲政以来,这京师就像这天气,一日一个样。新政迭出,雷厉风行,如今连这老天爷,似乎也想凑个热闹。”
“元辅此言甚是。”李国普放下茶杯,说道:“陛下求治之心,远超常人。”
“经世公文的考选一出,但凡是有些抱负的,免不了都要上疏谈上一谈了。”
“是啊,还好这些得先过一遍秘书,不然可有得看了。”黄立极感叹一句,话锋却是一转:“说起来,元冶,你那篇吏治整顿的策论,陛下可是定稿了?”
听到这个,李国普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他摇了摇头,从一份盒子中拿出一份稿子来,叹道:“你如今也是新政一员了,此事倒也不必瞒着你,只是……”
他将稿子递给黄立极,无奈道:“陛下说,还是不够。见事尚可,见心不足。让我再改改。”
黄立极接过来,只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红字,便觉得有些眼晕。
皇帝的字迹龙飞凤舞,但圈点批注之处,却尽是些“未触及根本”、“可有更易行之法”、“不可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要考虑人性”之类的批语。
他将策论放回桌上,安慰道:“陛下这是对你期许甚高啊。你我为臣,唯有殚精竭虑,方能跟上陛下的步子。”
嘴上虽如此说,他心中却不免泛起一丝嘀咕。
这位年轻的君主,心思深沉如海,精力又旺盛得不似凡人。
他提出的那些要求,往往直指积弊核心,却又天马行空,让一众老臣疲于奔命。
想要跟上他的步伐,谈何容易?
还是再等等武英殿召对时再看看吧,照例大朝会后都会跟一次召对的才是,今日怎的还没来呢?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值房内只听得见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李国普开口道:“看今日这光景,陛下是不会召我等去武英殿议事了。你我还是先处置一下积压的奏疏吧。”
“也好。”黄立极点点头,从堆积如山的奏本中抽出一本,细细阅读起来。
直房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黄立极忽然“唔”了一声,停下了笔。
“元冶,你且过来看看这个。”
李国普闻声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那份奏疏。
定睛一看,只见奏疏的开头写着:
“辽东巡抚王之臣言:西虏都令色俾乃蛮、黄把都等以数万人东投建奴。”
“幸,其部落多不愿往,建奴亦疑忌,不令渡河。”
“如今其部众已大半西投虎墩兔憨。”
“其中今乃蛮、黄把都部落夷目能乞兔、金歹青等,携男妇共五千七百三十口来降。”
“臣已先令总兵杜文焕、尤世禄、侯世禄、朱梅,副总兵王牧民、祖天寿等人暂且受之……”
李国普眉头一扬,有些讶异。
“乃蛮部?此非察哈尔所属八大部之一吗?怎么无端便投了建奴?”
黄立极捻着胡须,沉吟道:“乃蛮部在诸部之中,向来与虎酋不甚亲近。如今虎酋率主力西迁,这乃蛮部地处辽东边墙之外,离建奴又近,恐怕是感受到了压力,这才想着另寻出路。”
李国普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若真是如此,那与乃蛮部相邻的敖汉部,恐怕也会有所动摇。此事非同小可,当立刻行文王之臣,让辽东严密探查,搜集军情才是。”
他说完,却见黄立极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元冶啊,你忘了,如今的辽东督师,已经是孙承宗了。”
李国普一怔,随即恍然,抚掌笑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此事。”
他沉吟片刻,又将问题拉了回来:“那这降人,我等如何处置?接,还是不接?”
黄立极的目光落在奏疏上,眼神深邃。
“我以为,当接。”
他缓缓说道:“陛下前些时日,才令马世龙率六千精骑于口外寻机介入。其意,便是要打住后金往蒙古的这一条路。如今再看这乃蛮一事,可见建奴亦在发力。棋盘之上,对手已经落子,我等没有不接招的道理。”
他顿了顿,提出具体的方案:“可先将其安置于口外,划设牧场,严加看管。如此,既显我大明恩威,亦可为屏障。”
“善。”李国普拿起朱笔,毫不犹豫地在票拟之上写下意见,“那我便以此票拟。”
写完之后,他却没有立刻放下,而是摩挲着笔杆,再次审视了一遍这份奏疏,抬头对黄立极说道:
“元辅,此疏虽非十万火急之边情,然我以为,事关国策走向,当定为甲级,立刻加急送往西苑,请陛下亲览。你以为如何?”
黄立极颔首道:“应当如此。”
说罢,便扬声唤来一名中书舍人,将这份刚刚票拟好的奏疏,交到了其手上。
“此疏加急,立刻送往西苑。”
……
西苑,兔儿山。
不过十余日的功夫,这里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的翠绿的草地被开垦出来,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土。
上百名从宫外召集来的老农和役夫正在寒风中忙碌着,依照皇帝的旨意,将新开垦出的数十亩田地,分门别类,重新整治成上、中、下三种不同品级的田亩。
这是个大工程,尤其是在天气愈发寒冷的当下,土地日渐坚硬,挖掘起来颇为费力。
而在这一片繁忙景象的中央,有一块约莫一亩的田地,被木制的栏杆和粗绳单独圈了起来,显得格外不同。
地头还插着一块半人高的木牌,上面是皇帝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只是那内容……有些古怪。
——“qq农场”。
高时明侍立在田边,脸上挂着温和微笑,静静地看着那个正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
周皇后问过陛下,说是这几字读秋秋农场,开心得又亲手给陛下煮了面条。
高时明有幸,也分到了一碗,确实是手艺长进不少。
这古怪的名字,就和“认真殿”一样,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见陛下每起一个古怪名字,心情便会好上一分,高时明也就懒得去深究了。
只要陛下开心,叫“qq殿”又何妨呢?
一旁的徐应元同样束手而立,他怀中揣着一份刚刚汇总好的名册,神情肃穆,静静等待着皇帝的传唤。
至于王体乾,今日倒是不见踪影,想来是被陛下安排了别的差事。
田地里,朱由检正拿着一把长柄的竹扫帚,小心翼翼地为他的宝贝菠菜扫雪。
今日朝会之上,他意气风发,心中激荡着聚众成志、鞭挞天下的万丈豪情。
可退朝后刚一脚踏入认真殿,他便猛然想起一事。
——不好!我的菠菜!
于是,他随便换下了朝服,便行色匆匆地赶来了这兔儿山。
好在,问过老农后,他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干雪疏松,只需将压在嫩苗上的积雪轻轻扫去,避免压坏了苗,其余覆盖在田垄间的雪,反而能起到保温保墒的作用,于作物过冬大有裨益。
终于,当他扫完最后一株菠菜上的积雪,这才满意地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迈步走上田埂,随手将扫帚扔给旁边候着的一个小太监,目光则转向了静候多时的徐应元。
“应元,”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许泥土,开口问道,“如何,勇卫营的考核结果,可都出来了?”
徐应元快步上前,躬身递上怀中的名册,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回陛下,名单已经整理在此。按照您的吩咐,每一名队官的日常操训之分,月考文试之分,以及总分,都一一开具在册。”
“好好好!”朱由检接过册子,“让朕瞧瞧,朕的把总,到底会落谁家!”
他翻开册子,只看了几个名字,眉头便顿时一扬。
这份名单有些出乎意料,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按照他定下的规矩,队官及以上的军官考核,日常队伍训练的表现占五成,而体现个人文化素养和军事理论的“月考”分数,同样占五成。
至于最底层的伍长,则更看重个人武勇,训练分与个人武力各占五成。
寻常士卒不做单独考核,他们的去留,全看所在的队伍能否在考核中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