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落日將临
阿尔特利亚的北风依旧凛冽。
伯恩哈德率领的远征军並未如外人所料那般一路南下,而是转道行至王国西北海岸,抵达那座名为卡拉蒙的港口。
锡尔文的灰依旧在无数人的梦里翻腾。
曾经帆影如织、商旅云集的王都港口,如今只剩焦黑的废墟与寂静的海潮。
然而,阿尔特利亚自立国以来,便以商贸繁荣著称。
几乎所有沿海城镇都建有完备的港口与船厂,海运与造船的技艺代代传承。
也正因如此,即便锡尔文在兽人的突袭下毁灭,王国的根基却没有完全断绝一一阿尔特利亚的皇家舰队仍旧保存著大半的力量。
这些巨舰曾是阿尔特利亚的骄傲,可自兽人登上王国本土之后,陆战成为主导,舰队再无施展之地,只能退至西北沿海的港口,沉默蛰伏。
它们静静停泊在海风与潮雾中,仿佛被遗忘的巨兽,身上蒙满尘埃与海盐的痕跡。
如今,在新王卢西安的命令下,沉寂已久的舰队终於再度被召集。
沉睡的巨兽,正在重新甦醒。
港湾深阔,水面平稳,石质的堤岸环抱成弧,港中停泊著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与海船。
桅杆林立,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木质森林在海风中摇摆。
伯恩哈德带领的远征军到来时,正是清晨。
港口已然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木匠在修补船舷,铁匠的锤声在岸边叮噹作响,水手们肩挑手扛,把一桶桶醃肉与淡水抬上甲板。
马匹嘶鸣不止,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木栈道旁,等待著被牵引登船。
海风夹杂著盐腥和鱼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年轻士兵们不免皱著眉低声抱怨。
“诸神在上,这味道比战场还难闻。”一名新兵捂著鼻子说道。
身旁的老兵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是海的气息,小子。你吐过几次,就会觉得它比烈酒更乾净。”
“吐?你是认真的?”新兵脸色一阵发青。
几名老兵哄堂大笑,笑声在海风里显得格外轻快。
那笑声並不是真正的轻鬆,更像是一种故作的放鬆,唯恐自己先被沉重的离愁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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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一侧,送別的人群挤作一团。
有人抹著眼泪,有人高声呼喊著亲人的名字,有的妇人则將小小的护符掛在儿子颈间。
“这枚护符是你父亲当年隨身带的,如今交给你。”一位母亲颤声说道,“若神明怜悯,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
年轻的士兵眼圈通红,却硬生生压住哽咽,只是点头:“母亲,它一定会带我回来的还有小孩拉著父亲的手,死活不肯鬆开,哭喊著:“爹爹,不要走!不要走!”
父亲只能弯腰,將孩子紧紧抱了一下,把手塞给妻子,隨后转身快步离去。
盔甲在阳光下闪烁,却掩不住肩头微微的颤抖。
伯恩哈德骑在马上,看看这一切。
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注视。副官在旁低声提醒:“大人,士兵们在等您的指令。”
伯恩哈德缓缓点头,声音低沉:
“让他们登船吧。粮食、淡水与战马先行,士兵隨后。按顺序来,不能乱。”
“是,大人。”
隨著命令传下,整支军阵逐渐分列。
士兵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踩著沉重的木板走向船只。
甲板上传来水手的吆喝与脚步的喧响,绳索吱呀作响,海浪拍击堤岸,声声不绝。
有士兵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人群。
那一瞬间,目光交匯,或是妻子,或是父母,或是兄弟。
短短数息的凝望,仿佛隔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伯恩哈德静静望著,心口一紧,却只是把披风往肩上一拢。
“诸神在上。”他低声喃喃,“愿这支舰队能带我们直达敌前。”
副官迟疑著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轻声说道:“大人,若您无惧,他们也必无惧。”
伯恩哈德抬头,看向远处猎猎作响的战旗与高耸的桅杆。
风声呼啸,海面波光闪烁,他的眼神愈发坚定。
这是阿尔特利亚的希望,也是背负血火与命运的远征。
港口的喧闹声此刻已经匯成了一片海潮般的轰鸣。
码头尽头架起了厚重的木製登船桥,士兵们肩背长枪与盾牌,排成整齐的队列缓缓前进。
铁甲撞击声、皮革摩擦声此起彼伏,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像一股股有节奏的鼓点。
“稳住,別慌!一队接一队!”
军官在一旁大声呼喝,挥著手里的长鞭。
虽然並未真正抽打,但那声声喝令让队伍中的士兵们不敢有半点迟疑。
走在队伍中的一名年轻士兵,背著沉重的行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忍不住低声嘟囊:“诸神作证,我寧可在陆地上和兽人拼命,也不想被关在这木船里晃上十几天。”
他的同伴忍不住笑出声:“少说废话,船舱里至少不用挨冻。等到了瓦伦西亚的港口,说不定还能喝上烈酒。”
“你信口胡言!”前方的老兵猛地回过头来,鬍鬚里满是海风吹起的盐渍,“上了船,你们得准备吐上三天三夜,连喝水都能吐出来。到时候再说酒?哈,怕是光闻味儿就要命了!”
话音一落,身后几个新兵全都面色发白,硬是没了声息。
那老兵见状大笑:“胆子小也好,上了船才不会乱跑乱叫。”
笑声混在风声里,反倒冲淡了几分紧张。
登船的过程极为繁琐。
马匹被一匹匹牵上木栈道,蹄铁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船体隨之轻轻摇晃,水手们忙不选地稳住缆绳。
粮袋与酒桶被吊索缓缓升起,沉重的撞击声迴荡在港口四周。
“当心,別掉下去!”有人大喊。
果然,一只酒桶猛然滑脱,砸入海中,激起一大片白色浪。
岸边的人们齐声惊呼,隨后又有人鬨笑起来:“看来海神也想尝一口!”
孩子们站在远处挥著小小的手臂,不停高喊:“愿你们带回胜利!”声音稚嫩,却在风中久久不散。
伯恩哈德始终站在码头前方,披风猎猎。
副官小声提醒:“大人,您的船已经准备就绪。”
伯恩哈德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等最后一批士兵上船,我再走。”
副官犹豫著点头。
他明白,这是伯恩哈德惯常的做法一一主帅总是最后一人登船,以示安抚与担当。
等到最后一名士兵踏上甲板,伯恩哈德才拍了拍战马的鬃毛,將韁绳交给隨从。
他抬脚踏上登船桥,步伐稳重,盔甲的金属声在木板上清晰迴荡。
伯恩哈德回头望去,只见岸边人群依旧簇拥,哭喊声与祝福声交织。
他抬起手,简单而坚定地挥了一下。
“阿尔特利亚的勇士必將归来!”他低声说出,声音不大,却被身边军官高声传出,项刻间迴荡在整个港口。
士兵们爆发出整齐的呼喊:“阿尔特利亚的勇士必將归来!”
喊声一次比一次高,直到掀起仿佛能震碎海浪的迴响。
就在此时,港口最中央的战船率先起锚。
沉重的铁锚被缓缓收起,桅杆上的风帆展开,猎猎作响。鼓声自船上敲响,节奏低沉而有力。
港口边的人们纷纷挥动手臂,送別的哭喊渐渐被鼓声与海风淹没。
伯恩哈德立於船首,望著远方灰蓝的海面。
他的眼神冷峻,心中却明白,这一去,他们將直面最残酷的血战。
海浪推著船体缓缓离开码头,木板嘎哎作响,港口在身后逐渐缩小,化作一片模糊的轮廓。
阿尔特利亚的远征,终於启程。
航程並无奇险。日復一日的海风卷著浪涛,拍打著船身。
白日里,士兵们在甲板上挤作一团,有人靠在木桶边酣睡,也有人望著无边无际的海水发呆;夜间,点点灯火摇曳,远处的星辰与海面相互辉映,寂静中只余风帆的低鸣。
偶尔,也有一些细碎的声音打破单调。
“该死的海,这比兽人的战斧还狠!”一个年轻士兵趴在栏杆上,声音断断续续。
“闭上眼,別盯著海面!”老兵拍了拍他的背,口气里带著几分不耐,“你要是再晃著脑袋盯浪,怕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真管用?”年轻士兵虚弱地问。
“当然管用。”老兵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麵饼递过去,“咬著点,不许吐,不然你就得饿著肚子撑一整天。”
旁边一名士兵忍不住插嘴:“放屁!上次你不是吐得比谁都狠?还把自己头盔给灌满了,差点戴不回去!”
说到这,周围人鬨笑起来。
就连晕船的几个年轻士兵也忍不住露出苦笑,紧张感被衝散了不少。
甲板另一侧,几名水手正费力地调校帆索。
粗厚的麻绳在手心里摩擦,勒出一道道血痕。一个水手大骂:“又是这鬼风!一会儿北,一会儿西,要么乾脆吹翻这该死的船算了!”
“住嘴!”船长黑著脸吼道,“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绑桅杆上让你吹一天风!”
骂声震得甲板上的士兵们都收了笑,偷偷看了眼正在船首站立的伯恩哈德。
他依旧笔直站立,披风猎猎,像是无惧这无边海浪。
“真不愧是大人,连风浪都奈何不了他。”有人低声感嘆。
“哼,他也和咱们一样,是人不是神。”老兵冷哼一声,“只是他不会把腿软给你们看。”
这一句话,倒让周围的年轻土兵沉默了片刻。
夜幕降临时,船队亮起一盏盏油灯。
微弱的火光在甲板上摇曳,把士兵们的影子拖得老长。后勤辅兵端著木盆,把稀薄的汤与乾麵饼分发下去。
“这汤里连半块肉都没有。”有人小声抱怨。
“你还能有的吃就不错了。”另一人咕儂,“听说瓦伦西亚的军团出征时,乾脆一天只给半份粮,真要命。”
“胡说八道!”对面一个士兵立刻反驳,“我远方表哥就在瓦伦西亚的第五军团,他说他们的军粮足够!那可是王国的主力军团,岂能亏待?”
几个人便爭执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倒也不是恶意,只是被单调的航行压得心中闷气太多,隨便找个话题便吵起来。
“別吵了!”老兵把木勺重重砸在木盆上,发出清脆一声,“吃饭的时候闭嘴,等哪天真缺粮了,你们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