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联盟之誓
阿尔特利亚王国的土地上,战火终於在这一季的寒风里暂时平息。
然而,留给人们的不是安寧,而是一片余烬与废墟。
原本丰饶的平原,如今遍布焦黑的痕跡。
昔日繁华的商路已成断裂的石板,车辙深陷在泥泞中,再也没有了往来的商旅。
道路两侧,是一座座被烧毁的村镇,半塌的屋顶在寒风里摇晃,隨时可能塌。
曾经鬱鬱葱葱的田野此刻已然荒芜,沟壑间流淌的溪水染著泥土与灰,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城镇的废墟里,倖存者们拖著疲惫的身躯,聚拢在破损的建筑与临时搭建的篷帐下。
他们大多衣衫槛楼,裹看稻草或者破布。
篝火旁,年迈的老妇低声为孩子吟唱古老的祷词,可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在城郊的难民营,一队守军正驱赶著人群重新排列。
士兵的盔甲斑驳,肩甲上仍有乾涸的血跡。他们的声音並不算严厉,却带著掩不住的疲惫:
“靠后一点!別挤到篝火旁,你们每人都会有麵包只是要排队,听明白了吗?”
“麵包?”人群里有人嘟囊,“那是麵包吗?干得像石头,都不动。”
“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另一人反驳,抱著怀里的孩子,眼晴却死死盯著军士手里的布袋。
士兵停下脚步,嘆了口气,用粗糙的嗓音安抚道:
“这是从瓦伦西亚送来的麦饼,比起前几日只分到煮不熟的豆子,已经算是好的了。
別再吵了,等第五军团抵达,你们的处境会慢慢好转。”
话虽如此,他自己说完也摇了摇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难民里立刻有人接话:“第五军团?你见过他们吗?听说那可是有五万人吶,盔甲鲜亮,號角一响,能把半个大地震动!”
另一个男人笑:
“震动又怎样?兽人上一次衝来,不还是把咱们的城镇烧成灰?王国骑士死得和咱们一样多。別说什么军团,我只想要一间能睡的屋子。”
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风声捲起灰烬。
一名年轻士兵忍不住怒声道:
“闭嘴!你以为你活著是靠什么?是靠有人替你们去死!你再敢多嘴,就把你丟到外头去!”
这番话让人群中爆发出几句低沉的抱怨,但没有人真的顶撞。
大家都知道,这些满身血跡的士兵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们的怒火,不是寻常平民能轻易承受的。
篝火边,一个老者颤巍巍地举起手杖,声音嘶哑:
“够了,都別吵了。咱们还能在这儿活著,已经是神明庇佑。士兵们流血,我们就忍受飢饿。等到国王陛下振作起来,等到援军彻底赶走兽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完,长长地咳嗽了几声,眼神却依旧坚定,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只有小孩子的啼哭声和篝火的啪声此起彼伏。
一名身披盔甲的士兵弯下腰,將隨身的乾粮递给那老者。
老者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感激,却忍不住低声嘆息:
“若你们早三日赶到——我那两个孙子,或许还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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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老先生,我们一路追击兽人,行军並未迟疑。”
老者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再言语,目光重新垂下,盯著手中的麦饼。
空气中瀰漫著焦灼与悲愴的气息。
教士们在街头祈祷,他们的手指因寒风而僵硬,却仍不断为民眾画下圣徽:
“愿诸神庇护此地,愿亡者安息,愿生者得以重建。”
一名年轻的女教士蹲下身子,为哭泣的孩子擦拭面颊,她的声音轻柔:“不要害怕,孩子。恶兽已经退走了,勇士们会守护你。”
孩子依旧抽壹,却下意识紧了女教士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的依靠。
在镇外的废墟旁,几名倖存的农夫正试图清理倒塌的穀仓。
“把这边的木樑抬开,再往外拖!”
一个肩膀缠著布条的农夫大声吆喝,声音嘶哑。
另一名农夫喘著粗气,抹去脸上的煤灰:“抬开又能有什么用呢?仓里的粮早烧成灰了!我们冬天还吃什么?”
沉默片刻,又有人低声答道:“瓦伦西亚人要来了—听说他们带著大批粮草,也许会分给我们。”
那人冷笑一声:“他们分给我们的粮草能撑几日?等他们走了,咱们还是得饿死。”
一句话说出口,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剩风吹过破损的屋瓦,发出哀鸣般的声响。
夜幕临近时,城镇中央燃起了篝火。
人们围坐在一起,或许是想要借火光碟机散心底的恐惧。
一个老姬低声哼唱著古老的歌谣,那旋律缓慢而沉重,歌声里夹杂著颤音,像是在为亡灵送別。
“她唱的是——远行者的輓歌。”
一名士兵在火光下低声道,声音中透出几分苦涩。
“我小时候—..只有在葬礼上听过。””
他的同伴把手伸向火焰,掌心满是裂痕,沉默许久,才闷声说:“咱们埋的人,还少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下去,只剩火焰啪作响。
风声吹过,携带著冬季的寒气,也吹动了篝火旁人们低声的议论:
“你听说了吗?第五军团有好几万人呢,浩浩荡荡走过来的时候,连大地都在颤。”
“那他们怎么不早点来?要是早一步,锡尔文能不能保住?”
“別说了,你想活命,就少问这些话。”有人急忙打断,四下张望,“当心被人听去。”
“我就是不服!”那人却低声嘟,“他们来了,当然是英雄。可我们死的人,谁来管?”
没人再接话,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
这一夜,余之城里的人,没有一个睡得安稳。
在这一片灰暗与焦土之中,兽人入侵的余波,依旧像一道无法散去的阴影,笼罩著整个国度。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远处的大道上传来轰鸣般的声响。
那不是雷声,而是数万铁甲之士踏地匯成的低沉迴荡。
旷野上,灰白的雾靄被一面面旗帜划破。
黑底金纹的瓦伦西亚旗帜高高飘扬,仿佛利刃切开苍穹。
数以万计的士兵列队行进,长枪林立,反射著晨曦的冷光。
马蹄踏过湿泥,溅起水,却依旧保持著井然不乱的节奏。
这便是原本负责驻守北境的瓦伦西亚第五军团。
一支完整建制的军团,五万余人,横贯大地,如同一条铁流。
驻扎在边境的阿尔特利亚残兵远远望见,忍不住低声议论。
“神啊——这就是瓦伦西亚的军团么?”
一个瘦削的老兵喃喃,目光里带著不可思议:
“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整齐的阵仗。”
另一个人苦笑,抬手比划著名:
“看见没?他们的枪列得比咱们的柵栏还直。连脚步声都像是敲在一口大钟上。”
“哈,这才叫军团啊。”有人忍不住插话,声音酸涩,“不像咱们——打了一仗,死得死,逃得逃,剩下的还饿得走不动路。”
“住口!”
旁边的军士喝斥一声,却自己也忍不住眯起眼睛盯著那庞大的队伍,心底生出一丝复杂。
既有震撼,也有自惭。
等到第一列瓦伦西亚军团的先锋抵达时,尘雾被彻底搅开。
骑兵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马匹披掛厚甲,鼻息粗重,像一堵活生生的铁墙。
一名瓦伦西亚军官驱马而出,披著整齐的披风,长剑悬在腰侧。
他抬起头,看著前方聚拢过来的阿尔特利亚守军,声音洪亮:
“此地是阿尔特利亚王国的驻防营地么?可有谁来迎接第五军团?”
阿尔特利亚残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一位鬍鬚斑白的老军士上前一步。
他的鎧甲早已缺口斑斑,肩头的披风也沾著未洗尽的血跡。他努力挺直身躯,却仍显得有些狼狐。
“我是驻军队长,埃尔达。”老兵声音沙哑,微微鞠躬,“奉命驻守此地多谢瓦伦西亚的援军。若不是你们赶来,怕是———”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远方那漫长的铁流,苦涩浮上脸庞,“怕是我阿尔特利亚,撑不了多久了。”
瓦伦西亚军官沉默片刻,隨即缓缓点头:
“我等是奉国王陛下之令,援助盟友。此番北上,不为虚名,只为与诸位並肩作战说完,他策马上前,伸出手来,重重拍在埃尔达的肩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你们已经尽力了。余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士兵眼中,不少人眼眶泛红。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
“尽力了?哼—我们是尽力了,可最后留下的,只有这副模样。”
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却反驳:“你懂什么?人家这是安慰,哪怕看出来咱们像乞弓一样,也不揭穿。”
两人小声爭执起来,旁边的老兵挥手让他们闭嘴:
“別在这儿丟人现眼。记住,盟友来了,就要拿出点骨气。我们阿尔特利亚,还没彻底倒下!”
话音一落,几名阿尔特利亚士兵下意识挺了挺胸,可那破败的盔甲与单薄的身影,和眼前威势赫赫的瓦伦西亚大军一比,依旧让人心头髮酸。
第五军团继续前进,號角声悠长而沉稳,震得山谷间都在迴响。
阿尔特利亚的残兵与平民们站在路旁,自送这支庞大的军队缓缓入境,心底涌起复杂的情绪一一既有依靠的希望,也有深深的自惭形秽。
而在远处高台上,阿尔特利亚王国的贵族正眺望这一幕,脸色沉重。
他清楚,这意味著阿尔特利亚的未来,將不可避免地与瓦伦西亚紧密捆绑在一起。
阿尔特利亚昔日的王都一一锡尔文,早已在兽人铁蹄的践踏下沦为焦土,只剩下残垣断壁与血火的余痕。
在锡尔文以东,一座原本平凡的城镇,被匆忙修后临时改作王庭。
厚重的石墙上,新砌的木柵与断裂的旧墙交错相连,显得既仓促又凌乱。
城墙外,焦黑的土地尚未完全冷却,断裂的樑柱与倾塌的屋宇依旧横陈,昭示著不久前的浩劫。
而就是在这片满目疮之中,新王卢西安正准备在此地,接见来自瓦伦西亚的第五军团统帅。
城门被缓缓开启,发出闷响。
第五军团军团的先头部队缓缓踏入城內。
披掛著鎧甲的骑士高坐在马上,黑色的战马喷著鼻息,四蹄踏地,震得石砖微微颤动。
他们的胸甲擦得光亮,倒映著阳光,步伐整齐得仿佛同一个人。
平民们呼吸急促,却没有发出欢呼。
有人眼中泛著泪光,嘴唇颤抖著低声:
“终於来了—终於还是来了—”
也有人冷笑一声:“现在才来。”
一个中年男人抱著孩子,孩子兴奋地喊:
“父亲,看!好多好多骑士!他们会打跑那些怪物吗?”
男人面色僵硬,勉强点头:“会的,会的他们是瓦伦西亚来的军团,比我们强。”
说著,声音却越来越低:“只是—若早些天来,我们就不至於—
他没有说完,目光落在旁边的那一片焦黑的废墟上。
隨著先头骑土入城,后方的大队步兵紧隨其后。
长枪林立,盾阵整齐,数以万计的铁甲士兵像一道灰色洪流,压迫著街道两侧的平民。
盔甲摩擦发出的低响,步伐整齐划一的节奏,让空气都沉重起来。
“瞧见没?这才叫军队。”一个倖存的民兵指著行军的方阵,喃喃自语。
他身边的妇人却冷声答道:“军队有什么用?我的丈夫死在锡尔文的街头,他也等过军队。”
没人接话,只有脚步声依旧如雷。
车队隨后而至。
长长的辐重车绵延不绝,装满了粮草、武器与补给。
马车的车轮碾过街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平民们的目光追隨著这些车队,有孩子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忍不住伸手,却被母亲死死拉住。
“不要盯著看。”那女人低声呵斥,“这是军用粮,分不到我们头上。”
孩子委屈地嘟:“可我好饿———”
女人闭上眼,轻声说:“再忍忍吧,等祈祷堂那边再分些麦汤。”
就在此时,號角声骤然响起。第五军团的统帅艾格尼斯率领亲卫骑入城中。
他出身瓦伦西亚王国的军事名门。
虽然在这场兽人战爭中声名不显,但他其实早在战爭爆发前就已经是北境军团的副军团长了,同样战功累累,威望卓著。
艾格尼斯身穿精钢板甲,身后的旗帜高举,上面纹著瓦伦西亚王国的徽记,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两列阿尔特利亚禁卫早已列队,盔甲虽有些残破,却仍竭力擦拭得亮,试图在盟友面前保持尊严。
卢西安亲自在城门口迎接,身边跟隨著阿尔特利亚的贵族与骑士。
他的面容年轻,却因连日忧劳显得憔悴,眼圈泛著青黑。
艾格尼斯,向阿尔特利亚的国王行礼。
卢西安伸出手与之相握,口中言辞简短,却鏗鏘有力:
“欢迎你们的到来。阿尔特利亚的人民,会记住这份援助。”
艾格尼斯面色沉稳,答道:“这是盟约,也是责任。吾王命我率军前来,与阿尔特利亚並肩。”
周围的平民们听著,议论声窃窃私语。
“並肩?早些並肩,锡尔文也不会——”
“住口!”有人急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环顾四周,“当心被听去。”
“我说的难道错了吗?错了吗?!”
那人激动地挣扎,眼眶泛红,“我的女儿死在兽7
人的刀下!如今他们才来———”
一名士兵怒喝:“住口!”
平民们立刻声,空气顷刻间凝固。
卢西安望见这一幕,神色暗沉,却没有开口制止,只是眼神冷冷扫过。
第五军团的行伍继续缓缓推进,族旗遮天蔽日,直到人们的耳中只剩下那沉重的脚步声。
阿尔特利亚原先的王宫早已隨锡尔文一同化为废墟,如今的议事厅被设在一座修后的石堡中。
石壁斑驳,火痕未褪,烛火摇曳,大殿中聚集著阿尔特利亚残余的贵族与骑士。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凝滯的气息,既有对於倖存的庆幸,也有对於未来的焦灼。
艾格尼斯步入殿中,铁靴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眾人纷纷將目光投向他。
卢西安没有再像城门口那样寒暄。
他开口时,语调压低,却带著一丝不容退让的坚硬:
“兽人的主力已经撤离,但阿尔特利亚远没有迎来安寧。残留的零星兽人、遍地的失序盗匪,比正面的敌人更叫人心寒。我的人民仍在在逃亡路上流血,农田被遗弃,许多城镇在一夜之间空无一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贵族与骑土,声音陡然加重:
“我需要的不只是军旗上的誓言,而是军团的铁律。我要有人去清剿各地的兽人残部、驱散道路上的盗匪、重建秩序。若这些事不儘快处理,阿尔特利亚依然无法从战爭的阴影中走出。”
殿中一片低声骚动。
几名贵族交换眼色,有人附和地点头,也有人紧抿著唇,似乎心怀別意。
艾格尼斯目光冷峻,沉声答道:
“我明白,陛下。此番我率第五军团而来,不只是为了战场上对抗兽人大军。若如今的敌人是散兵与盗匪,那我的士兵同样会出击,把他们一个个清理乾净。”
他停顿了一瞬,语气低沉,却带看几分锋芒:
“不过我也要提醒诸位,恢復秩序不能只靠瓦伦西亚的军队。若贵国的贵族们只顾守著各自的堡垒,拒绝出粮出力,那便是再强大的军团,也难以独力將这片土地的秩序重建。”
话音落下,大殿里短暂的骚动顿时静止。
卢西安缓缓点头,手指紧握著剑柄,声音冷硬:
“我知道。若有人敢趁此时浑水摸鱼,哪怕是我阿尔特利亚的贵族,也別想逃过王剑的裁断。”
两人话音方落,大殿內气氛一时凝重。
卢西安抬手,示意侍从把酒壶和木杯端来,他没有让侍从代劳,而是亲自走下王座,把酒壶稳稳放在桌上,先替艾格尼斯斟满一杯。
“这酒算不上好东西。”卢西安端起壶,边倒边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只是战后新酿的麦酒,掺著些没发透的穀物味儿。往日王宴里还能开坛陈年的葡萄酒,如今这些酒窖早就被烧得乾乾净净了。”
他把杯子推到艾格尼斯面前,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说到底,这一杯也没什么特別的滋味。但它至少是我王国如今还能拿得出的东西。
它代表不了繁华和荣耀,却能代表我们还没有倒下。希望阁下別嫌弃,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艾格尼斯接过杯子,目光在粗木杯上停留片刻。他没有急著饮下,而是举在面前,像在权衡其中的分量。
“我不会因为味道去计较这杯酒。”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喝下的,是阿尔特利亚对盟约的诚意,也是陛下您的坦诚。只要心意在,酒酸酒苦都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