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募然间绽放出一串如爆竹、似春雷的声响。
在如潮的痛楚中,受到刺激的金龙猛地一抬身。
身上的山岳也隨之缓缓一动。
在尤若实质的山石崩裂声中,巍峨的山岳竟是削减了几分。
老人看到效果,也就不再为难苏尝,收敛气势。
苏尝靠墙而坐,汗流瀆背。
崔诚重新坐下,
“知道外面还有人等你,我这个老头子就不继续煞风景了。
但之后每天,你都得来。”
苏尝点点头,起身向老人拱手一礼,隨后缓缓下楼。
竹楼檐下,裴钱坐在翠绿小竹椅上,局促不安。
她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比起一登楼就被老师傅往死里打的苏尝。
她在后者身边,真是过著神仙日子了。
在楼下,苏尝勉力恢復云淡风轻模样。
然后他笑著请青衣姑娘与自己一起沿著豌山道散步而去。
刚才还一副铁定要看八卦的魏檗,此时却没有隨行。
他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
“还说没有点什么?
苏山主疼的不行,也要伴装无事的背影,明显就是不想让阮姑娘担心啊。”
裴钱闻言眼珠转了转。
隨后才听懂师父可能受伤的她,立马蹦跳起来,脚底抹油,飞奔而走。
结果她一头撞入一道涟漪阵阵的山雾水帘当中。
裴钱一个跟跑,发现自己又站在了石桌旁边。
裴钱左看右看,发现四周泛起一些微妙的涟漪,条忽变化不定,此起彼伏她恼火道,
“魏先生,你一个山岳神灵,怎么用鬼打墙这种卑劣的小把戏困我一个小孩子,不害臊吗?”
魏檗无奈道,
“你瞎掺和什么?以为我刚才那话是说给你听的?
你师父现在自有阮姑娘关心。
再打个比方,你师父困了想要睡觉,你提个大灯笼在屋子里边逛盪,合適吗?”
裴钱双臂环胸,伸出两根手指揉著下巴,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认真问道,
“师父他还没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就和阮姐姐一起睡觉,不太合適吧?
而且我可听小文师兄和鲤鲤姐说了。
阮师傅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所以不太喜欢我师父跟阮姐姐在一起。
不然魏先生你陪著我去逛一逛龙泉剑宗,拉著阮师傅嶗嶗嗑?
明儿天一亮,生米煮成熟饭,不是师娘也是师娘了。
嘿嘿嘿,师娘与钱,真是越多越好———
这些当然是裴钱的玩笑话。
反正师父不在,魏檗又不是爱告刁状的那种无聊傢伙。
所以裴钱言行无忌,隨心所欲,
不过裴钱喜欢阮秀,发自肺腑的亲近,都是真的。
看著这位青衣姐姐,她右边那只眼睛就暖暖的。
只是这个秘密,裴钱谁都没有告诉。
只想著之后与师父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跟他讲一讲。
听著裴钱近乎无忌的“童言”,魏檗有些头疼。
好在崔姓老人已经走出竹楼瞧见这个光脚老爷子,裴钱立即坐回石凳,转头问粉裙女童有没有瓜子。
后者赶紧掏出一把,递给自家先生的弟子。
虽然才见面不久,但她们俩关係已经很不错了。
裴钱低头嗑著瓜子,就怕老爷子还认定她是那千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再让她上竹楼去练练。
下午裴钱跟著小文一登山,老人其实就发现了这一点,是有心想要栽培裴钱的。
结果他只是隨手轻轻一捏筋骨,裴钱就满地打滚了。
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一脸,可怜兮兮望著老人。
崔诚当时就一脸自己主动踩了一脚狗屎的彆扭表情。
然后裴钱就趁著老人嘆气的时间,手脚跑路了。
之后裴钱听过暖树提及之前师父和陈平安的练拳经歷,更是差点没做噩梦。
所以她寧肯坐在竹楼外边晃荡,嗑瓜子,也不敢再进竹楼大门。
瞧见她这样不情愿,崔姓老人也就对裴钱暂时死了心。
只是此刻他斜眼著裴钱,还是跟见著了一只雏凤幼弯自愿装作鸡仔,还特別开心的无奈神情。
老人对裴钱和暖树说道,“还不回去睡觉?”
裴钱立即拉著粉裙女童一起离开。
竹楼不远处就是新建的小院群,裴钱跟粉裙女童住在一个院子里头,门挨门。
老人望向山门那边,笑道,
“敢先来见我,说明心性还没有变太多。”
魏檗笑问道,
“若是苏尝不敢见您,就想著去赴阮姑娘的约,崔先生是不是就要糟心了?”
老人哈哈大笑,
“糟心?不过是多餵几次拳的事情。
天底下哪有拳头讲不通的道理道理只分两种,一拳就能讲明白的和两拳让人开窍的。”
魏檗苦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崔老先生原来可是世族出身。”
老人撇撇嘴,有些不屑的道“曾是崔氏家主又如何?我读书读成书院圣人了吗?教出了圣人子孙吗?
何况那些治理天下的圣人,万年来又有几个真正做了推动这个世界的事情?”
接著老人又自嘲道,
“就因为我曾是读书人,才更清楚知道大多数读书人的劣根。”
魏檗不再言语。
这位宝瓶洲当下最引人瞩目的山岳神,站在山巔,白衣大袖,飘飘乎出尘。
宛如一株玉白灵芝高崖生。
老人问道,
“阮邛之前为何临时改变主意,將大驪新放出来的那几座山头转手让给你和苏尝?”
魏檗说道,“还以为崔先生不会在意这些红尘俗事。”
老人扯了扯嘴角,
“前些天陈平安那个小傢伙天天碎碎念叻著要趁著价低多买点,也不嫌烦。
我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想將他一拳打落山崖去。”
魏檗解释道,
“关於买山一事,我私底下与阮圣人,有过两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一方面阮圣人从苏山主租借了那几座山头数百年,当时自然是互利互惠,让商行不至於风头太盛。
免去那些大驪京城与一些过江龙眼红,阮圣人也能壮大山门版图。
可是后来苏山主崛起太过迅猛,又有了您的加入,商行大本营已经自保无忧。
阮圣人便有些过意不去,觉得之前那桩原本出於好心的契约,是苏山主吃亏了,所以才收了山头又转手。”
老人笑容玩味,
“至於另一个方面,还是阮邛不希望跟苏尝有太多人情往来的牵扯。
想著买卖做得越公道,苏尝就越没脸皮拐骗他闺女了。”
魏檗对此不予置评。
阮姑娘这事儿都快成了阮邛的心病。
魏檗和老人一起望向山脚一处。
看著那位坐镇兵家圣人在那里一边转悠,一边脚。
两人相视一笑。
阮邛心情此时很矛盾。
他既想要照顾自家女儿积压已久的思念之情。
但又怕闺女真被黄毛小子就著久別重逢的良久和月色朦朧的气氛给得逞了。
坐镇一方的圣人,沦落至此,也不多见。
魏檗说道,
“我去为阮圣人宽宽心。咱苏山主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
白衣男人在心中默默补充。
以苏山主的脾气,可能就算要亲也是当著你阮师的面亲。
老人点点头,
“若说为人父母的普通百姓,如此劳心也就罢了。
这个风雪庙的打铁匠,做了山上人后还保有这样一份柔情,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魏檗一闪而逝。
在大驪北岳地界,魏檗就是山水之主。
甚至比起圣人阮邛还要更加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