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撼山拳第一要义,面对三教祖师,也虽死不退了吗?
只要你能在死前,也竭力抬起拳头,向他们递出生平最后一拳。
哪怕那一拳属弱得比稚童妇人还不如,但是那一拳,却是天底下所有十境武人。
甚至是传说的十一境武神,也要尊重佩服的一拳!”
“那一拳,才是武夫真正的神意所在!”
隨后里面又是碎碎碎一阵阵剧烈的撞击声。
显而易见,这是好不容易起身后的陈平安,又给打得次次撞在墙壁上。
“陈平安,再来!
这点疼痛算个屁。
你要是真心不想次次重要的事情,都靠別人去办,那就站起来再吃一拳—....”
苏尝安静片刻,然后骂骂咧咧。
好些言语,其实都是跟顾粲他娘亲学来的。
原来陈平安的心弦差点绷断了。
过犹不及。
陈平安確实不愿服输,不仅靠著那口气强撑,甚至无意中动用了那口虚无縹緲的“心气”。
然后被苏尝一拳打飞之后,心气都一併下坠。
是真正的生死一线之间,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大机缘所在。
嘴上不依不饶的青衫少年早已蹲下身。
一掌捂住少年心口,用金色心光吊住陈平安那一口心气不散。
苏尝低头望去,是草鞋少年一张痛苦到扭曲的黑脸庞。
陈平安那条放在胸膛上的胳膊,拳头紧握,纯粹是下意识的本能动作。
苏尝在看到这个草鞋少年在颤动间,动了动肌肤绽裂、鲜血淋漓的拳头时。
他轻声笑道,
“不愧是尝安商行的大掌柜的。
拳招还在低处,但拳法已经在心中深处,你已经走到真正的武道上了。”
在青衫少年话音刚落的那一刻,陈平安心腹间亮起如宝篆似的光芒。
那条原本只能在草鞋少年泥丸宫附近,才能最畅快游走的小火蛇。
终於在他胸腹间也可以肆意驰骋起来。
这个从小吃著百家饭,心中最念平平安安的陋巷少年,木胎境,已是初成。
就在此时,不知是梦中还是迷糊,陈平安呢喃说著什么。
苏尝愣了愣,凑近一听,是几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有他,顾粲,刘羡阳,还有那个雨师姑娘。
青衫少年笑骂道,“还没见到人家姑娘面,就惦记上了?”
隨后苏尝看著陈平安腰间那块掛著的顺遂无忧牌,
“行行行,等以后真遇见了她的转世,我就去帮你去提亲。
到时候要是刘羡阳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那我们三个就一起办婚礼。
让整个商行、整个浩然、几座天下都一起热闹热闹。”
隨著破境气息平稳一些,拳头也终於鬆开一点的陈平安脸色终於不再那么痛苦。
陷入昏昏沉睡的草鞋少年,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脸上反而有些幸福的表情。
读完书的小文与暖树在竹楼一楼,和苏鲤鲤一起帮著生火,煮了一大缸的药汤香气扑鼻。
这一大缸子的药材,都是由魏檗拿神仙钱所採买的。
折算成白银,就要以万两来计。
穷学文富学武,古人诚不欺言。
当然,世间绝大多数武夫,肯定不会这么一掷千金,否则再雄厚的家底也要给掏空。
也就是苏尝財大气粗,他也无所谓,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就先记在陈平安帐上。
至於还不还的清这件事,以后就让这位掌柜的多多加班就好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苏尝在二楼被状態愈来愈好的崔诚打熬体魄,催熟龙爪与龙角。
在一楼被细致入微的李二打磨拳意,养练小天地。
终於在麦苗返青起身的某一天。
也就是三月的中旬。
青衫少年走出竹楼,隨后步步登天,直接破开了头顶那片云海。
踩在高高云海之上,苏尝登高望向更高更远处。
整个龙泉郡,大风起兮云飞扬。
陈平安抬头望向高空,那里有条威武金龙环绕踏风而行的少年周身。
隨后它仰天发出无声的长吟,將身下整片云海都震散而去。
这一刻,整座宝瓶州的武夫,都心有所动。
青衫少年还未完全破境,所展露的气象之大。
就迫使阮邛久久不出的阴神与阳神显出真身,平抑异动。
阮邛的阴神忍不住忧心问向少年道,
“会不会动静太大了点?”
苏尝笑道,
“动静足够大,才能让他们的视线始终放在我这边。
而不是商行旗下的那些凡人百姓身上。”
阴神继续问,
“既然如此,怎么不把剩下那半步也跨出来?”
青衫少年握了握拳,
“不打点什么东西,就觉得心中的气还不够满。
这一次出游,就能补上。”
阳神点点头,
“那柄剑也差不多了,再过几天,你便可以来拿。”
青衫少年依旧笑道“到时候方不方便请阮师与秀秀姑娘一起吃个饭?”
听到他这话,阮邛的阴神与阳神心中都泛起了同样的念头。
这话告诉秀秀,还需要我来决定吗?
於是他们一致的翻了个白眼后,就直接消失不见。
苏尝返回竹楼后,拿出两坛董水井用小镇井水酿出来的好酒,酒中还泡著碧绿的奋勇竹叶。
青衫少年给崔诚、李二各一坛。
自己则与武道境界同样再次有所进步的陈平安,一起喝著养剑葫里剩余的普通酒液。
栏杆边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商量著把平日里不是打铁修炼、就是躲著看画片的刘羡阳叫上一起逛逛,再好好吃顿饭。
老人与木訥汉子就这样看著两个即將远行、满是憧憬的少年,各自喝著酒。
年轻那会儿,只觉得心有磨刀,锋芒无匹,万古不损。
现在年纪大了。
却依旧觉得,曾有过这种感觉。
真好。